浸在他自己流出的血泊之中。到底是为什么?总之要赶紧治疗才行。
然而,脚动不了。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跑向他,实在不可思议。视野很模糊。因为没戴眼镜?不,不知何时泪水流了出来。
在那泪水中,她才想到一个可能性。
——欧斯卡死了。
真的?这种事情,不可能。毕竟……毕竟,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不该会这样。
那么理应立即跑过去的。得要扶起欧斯卡,设法止住他胸口流出的血,怎么说也要抱怨一句。
明明应该这样,但艾莉森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仅仅望着他。
模糊的视野中,一只老鼠靠近欧斯卡。那动作极其缓慢,晃晃悠悠的,仿佛刚出生没多久似地爬着。老鼠把鼻子凑近血泊,在那边停下脚步,一时间动也不动。
艾莉森注意到欧斯卡的血泊正在收缩,简直像是时间在倒流——不,不对,欧斯卡的血像是被那一只小小老鼠吸收了,正在消失。
——是在喝血?
与血泊收缩相对地,老鼠的身体鼓了起来。
没多久就大得像猫似的那东西已经不再是老鼠的模样,在那里的是从未见过的黑色野兽。没有尾巴,没有从头上凸出的耳朵,也没有毛发的那东西与艾莉森所知的任何生物都不相似。
那又进一步变大,终于从躯干上生出长长的手脚,伸长脖子,出现和人非常相像的脸。重新诞生的那些部分很白,也像是从黑色的卵中孵出白皙肌肤的人。
艾莉森知道那怪物的名字。
“阿兹·塔尔斯。”
这么低喃着时,他已经成了记忆中阿兹·塔尔斯的样子。石地板上残留的欧斯卡之血在他周围打着旋消失后,衣服和帽子也都和以前在托基见到的他所穿戴的一样。
阿兹·塔尔斯抱起欧斯卡。
艾莉森勉强问道:
“欧斯卡救得回来吗?”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就这么抱着欧斯卡,缓缓别过头去。看到那异常惨白的脸,艾莉森屏住呼吸。
——怪物在哭。
透明的泪沾湿了他的脸。
艾莉森当场瘫坐在地。他是因为欧斯卡死了所以在哭。明白这一点时,她全身失去力气。
阿兹·塔尔斯垂下头,抱紧欧斯卡。
他张口,其间能看见异常尖锐的牙齿。
——究竟是在做什么?
怪物的两根牙凑近欧斯卡的脖子。
缓缓而又寂静地刺入欧斯卡的皮肤。
那模样看上去不像攻击也不像捕食,更像是久久地亲吻。
艾莉森对怪物的姿态从本能上感到恐惧。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身上流淌着的那些并不属于人类的血液如此察觉到。
怪物弓起的背脊突然喷涌出一片黑暗。
一小粒一小粒似的黑暗。那些是拇指大小的蝙蝠。成百上千的蝙蝠从阿兹·塔尔斯身上产生、飞旋。数以万计、十万计的蝙蝠汇成一片浓密的黑暗,布满古城里的这间房。
艾莉森的视野很快就被怪物的黑暗笼罩了。
6
阿兹·塔尔斯在寻找解开名为怪物的未知的人。
那不是希帕蒂娅,不是欧斯卡,也不是艾萨克·牛顿或其他什么天才。不是个体的人,而是人类这个总体。
人很弱小。要是逐个看着他们,那就像熬不过一个季节就凋零的花。但欣赏花圃者应该不会把今年开的花与去年开的相比较并悲叹那是别的花吧。在阿兹眼里,人类也是一样,像是反复凋零的一个庞大生命。
人类拥有各种各样的侧面,拥有如同辞典所收录的所有词汇那样多的一切侧面。混沌的他们之所以看上去也还是犹如一个生命,应该是因为相继传承培养着一以贯之的知性吧。怪物认识的好几个人都把那知性称为“学问”。
在一千三百年间,阿兹·塔尔斯一直希冀着与希帕蒂娅再会。与她完全相同的人在这世上复活应该是没可能的吧。不过,一直能感觉到与她同质的事物。在得以传承的知识中、在每晚面对未知而苦恼的那些人们的知性中,人类一直潜藏着希帕蒂娅的侧面。
——欧斯卡·韦尔斯。
他就是那些的表现。
是怪物从希帕蒂娅那边感受到的美存续于人类知性之中的证明。
欧斯卡死了。确实死了。然而那死亡能让他这个存在损去多少?
完全不会损去!完全不会!
就像艾萨克·牛顿死后他的《原理》也会留世,就像即使某天那本书腐朽了自然哲学的原理也依然不会从人类的知识中消失,欧斯卡·韦尔斯的知性也一直存在于人类之中。如同他自己证明了希帕蒂娅的知性存续于人类知性之中,接下来还会有人证明欧斯卡的知性气息。那姿态一点点地变化着,但也强大、耀眼。
这得以传承的偌大知识之流,正是人类最美的侧面,是解开名为怪物的未知的人呈现的姿态,比任何事物都更值得骄傲。
欧斯卡·韦尔斯很美。
——那,有为这死而悲伤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