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话 共同研究者

去年,有一位来客造访剑桥。

  埃德蒙·哈雷,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天文学家。他的目的是来与牛顿讨论两年前——一六八二年观测到的彗星。这颗彗星欧斯卡也看到了,是一颗美丽但也让人莫名感到不祥的硕大彗星。

  哈雷向牛顿这样问道:

  “在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例的引力影响下,有可能准确计算出物体的运动——即彗星的轨道吗?”

  牛顿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已经在计算了,那轨道是个椭圆。”

  哈雷似乎相当惊讶。观摩两人讨论的欧斯卡从他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出来。

  “我想请教一下,那会是怎样的公式?”

  “并不怎么复杂。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就再计算给你吧。”

  “还请务必……”

  “啊对了,”牛顿环顾教室,目光停留在欧斯卡身上,“你也一起计算看看吧——准确算出两年前观测的彗星会在多少年后再次接近地球。”

  哈雷扬起声音: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欧斯卡内心也想着完全相同的事情——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然而老师平静地开始了下一个议题。

  牛顿给哈雷的回复在剑桥成了一大话题。

  而那非要说的话是消极的话题。

  ——那个怪人好像预言了下次彗星会来的日期。

  多半的学生们认为详细的彗星轨道计算是不可能的。而且再加上牛顿的讲课难度过高,所以学生们都望而生畏。“那怪人总是在课上讲连自己都不懂的事情”这种话,欧斯卡也时常听到。

  不过,在欧斯卡看来,他们的话从根本上就错了。

  ——艾萨克·牛顿只讲自己能理解的课。

  所以他才能够连不理解的部分也能理论性地说明“为什么不理解”。

  看来,哈雷在见牛顿之前就向皇家学会的罗伯特·胡克提出过一模一样的问题——有可能计算彗星的轨道吗?

  胡克回答说“可以”,并且和牛顿一样说改天呈上计算。但无论过去多久,胡克的计算也没来。

  胡克肯定也认为其实有可能计算出来吧,应该是根据既往的经验,直觉上这么认为的。但没有实际用算式算过。

  罗伯特·胡克——或者说如今的多数自然哲学家都不擅长计算。他们的直觉特别好,经常说中事物的本质,通过实验证明其中一部分,然而,不会通过计算按步骤证明事物。

  牛顿则相反。他把自己的思考转化成算式这一最为逻辑化的语言,但多数人无法理解那语言。欧斯卡对此感到不甘,认为牛顿在学术方面的诚实遭到了蔑视。

  很久以前,例如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起,自然哲学的主流就是罗伯特·胡克一派的,说着非常像模像样的话,只通过实验证明构造中特别简单的一部分,整体则在“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范围里。

  而牛顿将自己所思考的一切通过算式表现出来,只说能够证明的事情,在理论逻辑上很公平,并不跳跃。他的本质并非提出了万有引力,而在于以数字建模,在法则层面证明了这一点。然而多数的人们只注意到眼前——万有引力的设想。牛顿给那些学生们的讲课是空虚的,因为他再怎么诚实地用数字讲述也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欧斯卡想成为能够理解牛顿的人,因此他认真对待老师给出的课题,默默地计算彗星轨道。但为此需要准确的天文数据以及与天文学相关的知识,而向欧斯卡提供这些的就是莉萨·梅杰。

  在与星象相关的知识方面她非常出众——欧斯卡以前就不自觉地注意到这点了,但认知程度仅限于她应该很喜欢天文学。而她所提供的数据过于丰富了。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给天文台寄出过信件,但好像没有收到期待的回复,据说连有回复的都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她凭一己之力持续收集着天文数据。那些数据是剑桥的图书馆所拥有的一切、会刊【transaction】上所刊载的一切,以及她自己每晚测算的大量星空数据。

  莉萨也的确意识到这藏不住了吧。

  ——我在研究恒星之间的距离。

  她如此说道。

  ——或者更应该说,通过恒星之间的距离,做与我们这颗星球相关的研究。

  欧斯卡了解到“周年视差”这个词,也就是在那时候。

  两人夜以继日潜心证明彗星轨道的日子,欧斯卡难以忘怀。

  莉萨具有 渊博的知识、想法,以及对研究课题近乎病态的执着。而她完全信赖欧斯卡在数学方面的能力。两人的知识与技能融会贯通,朝着同一个方向奋进。那是欧斯卡从未感受到的快意,与全能感不同,那是两人仿佛编织在同一规则中的安心感,两人互为相邻的齿轮,单独一个都无法充分工作,而二者一起则能驱动巨大的机械。就像算式中的数字们那样,是有机且幸福的联系。

  而当两人的算式抵达一个解时,莉萨说:

  “还记得你一开始向我搭话的时候吗?”

  记得——欧斯卡答道。

  ——开普勒这个人究竟是做过什么的?

  如今,他很明白这个问题是有多蠢。

  “一六零七年,开普勒留下了某个彗星的观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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