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话 共同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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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暑,冬寒。

  而剑桥除此之外,夏季明亮,冬季晦暗。

  欧斯卡·韦尔斯喜欢七月的剑桥。高大菩提树枝繁叶茂的林荫道虽然在冬季阴沉沉的不太好,但夏季,水灵灵的叶子将阳光柔和地散开。明亮而温柔,这这么宁静的夏景,欧斯卡只知道这里有。

  走过长长的林荫道,来到商店成排的街道,就看见了石砌的大门【Great Gate】,那门上挂着的是三一学院的纹章。剑桥大学由十六个学院【college】组成,而要说艾萨克·牛顿执教的三一学院名列第一应该也不会有异议。与盛名相反的是,牛顿绝对称不上受学生们欢迎的教授,但即便如此也一样。

  穿过大门,修剪了草坪的中庭在高阔的蓝天下延伸开去。建有穹形屋顶的喷泉边,几个学生脱了衬衫在戏水。欧斯卡将手作伞举至前额,给眼睛遮荫,并走进教学楼。由浅色系砖块仔细砌成的这幢建筑,若非是教学楼,看起来就宛如城堡——实际上,约一百四十年前,国王※21下令建造三一学院时,应该是掺入了当时英格兰王室的诸多喜好。

  ※该国王即亨利八世。

  教学楼里即使在夏天也有些暗,不过,空气带着凉意,很舒服。身后的阿兹·塔尔斯说:

  “看起来很惬意嘛。”

  “嗯?”

  “比起在托基或在伦敦,你在剑桥的表情柔和多了。”

  “算是吧。”

  欧斯卡没有故乡。但如果非要选一个家,那就会是这所大学吧。

  “好事啊。已经很久都没怎么睡了吧?”

  “考虑的事情比较多。”

  欧斯卡的回应并非谎言,但也并非全部的事实。自从在多塞特领兵打仗之后,他总是反复做同样的梦,关于战场的梦,自己杀了人的梦。

  感觉阿兹像是准确地理解了欧斯卡的心情,但他只说了“祝你每晚都能睡个好觉”这样祈愿似的话,就结束了话题。

  艾萨克·牛顿的研究室位于教学楼二楼。欧斯卡对着深色的门连续敲了三下,没有回应。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敲门,朝门对面喊道:

  “老师,我是欧斯卡,刚回来。”

  接着,总算传来“请进”的回应。

  打开门,眼前是物品杂多的房间,虽然并不凌乱,但东西很多。除了门、两扇小窗以及为实验而建造的火炉周围之外,墙壁有七成都被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埋住了。

  那些书架上,就常见的就是各种纸。精致封面装帧的书、简单用细绳装订的册子、连装订的功夫都没有就叠起来的一沓沓纸堆,塞得满满当当。其中最多的还是纸堆,大半是信函之类的样子。

  而且,实验器材也很多。牛顿望远镜、各种天平、星盘【astrolabe】、玻璃制成的三棱镜、收纳各种矿物的木箱、最新的地球仪、火炉用的风箱、蒸馏瓶【retort】、沙漏与机械时钟、七个素陶瓶、圆底烧瓶、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球体……

  艾萨克·牛顿背对着两扇小窗,面朝一大张胡桃木桌子,奋笔疾书。

  他很瘦,白发丛生,皱纹很深,背弓得像是要爬上桌子。他应该还不至于很高龄,但体态表现得可以说是“像个老人”。不过,他手中握着的笔一直快活地运动着。笔尖和纸张接触时的一串串不规则声音感觉有些干,让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欧斯卡与阿兹一起进屋,尽可能不声不响地关上门,静静等待这房间的主人抬头。两三分钟过去,牛顿依然专心致志地写东西。不过最终总算停下笔,用与外表形成反差的年轻声音说:

  “怎么?”

  对于他这简短且不近人情的问句,欧斯卡苦笑。

  “义父领地相关的糟心事姑且解决了,所以回到了剑桥。老师布置的功课也完成了。我现在上交?”

  “没问题。”

  “那,烦请有空的时候检查一下。”

  欧斯卡从皮包里取出近三十张羊皮纸,放在他桌上。牛顿立即拿起来,皱着眉头扫视算式。

  欧斯卡朝不怎么说话的老师问道:

  “不过,这个功课有什么意义吗?”

  牛顿要求做的是一些计算,而那些计算附带了奇怪的批注:在不使用微积分——用牛顿的话来说就是流数法——的前提下计算出所有答案。欧斯卡因此动用几何学,写了极其烦杂的证明。

  老师回答:

  “至少要以表达得能让皇家学会理解为目标,否则我的研究就没有公开的意义了吧?所以,用到的计算方式也就得是几十年前老掉牙的那种了。”

  欧斯卡为这句话屏住了呼吸。

  “那我写的,是《原理》的原稿?”

  “倒也不是。不过,打算作为基础。我会在致谢里写上你名字的。”

  “这,不敢当。毕竟可是《原理》啊?”

  牛顿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Principia】。

  这部作品的出版,意味着学术界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意味着新时代的开幕。他这本书运用算式叙述这个世界的原理,将会定义各种力学的根基。无论是观星者、观察光的人、观察物体运动的人——此后诞生的一切自然哲学家【natural philosopher】都要先学《原理》再开始研究生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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