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开门声。
转过头,米拉儿拿着托盘,粗鲁地用脚尖抵住门,走进房里。
一股浓郁的茶香弥漫。
从亚路路凡断崖回到医院已过了两天,但身体还是觉得很疲倦。赫萨尔完全不想动,只是成天出神地思考制药的问题。
依照约定,赫萨尔将多马拜托的话转达给他母亲。原本以为她会很担心,没想到季耶听了之后,意外地冷静。
「您还特地来通知,真是太感谢了。既然这样,我就再待一阵子,等儿子他们回来吧。假如要花很多时间的话,就先让未野回欧基,通知我丈夫他们就行了。」
说完,季耶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悠娜这孩子的个性就是这样,我想她一定会找到凡恩的。而且还有莎耶小姐同行,真是太好了。」
听着季耶温婉的声音,赫萨尔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自从听到莎耶的描述后,一个化为野兽、消失在原生林深处的孤独男子身影便始终挥之不去,现在那身影终于渐渐淡去,赫萨尔眼中浮现凡恩在亲人环绕下,露出安稳微笑的表情。
(没错……那男人已经不是独角了。)
赫萨尔深信,他们一定会找到那男人。
米拉儿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站在赫萨尔身边,望着水槽。
「已经完全变成叶子的形状呢。」
绿色的水藻在大水槽中悠然飘动。
午后的阳光在水里摇动,悠然款摆。有个东西附着在水藻的茎上,彷佛又大又平坦的树叶。
刚从卵孵化时,裸鳃还充满活力地到处游来游去,到最后,就会附着在水藻上,吸取水藻的叶绿小体。现在的形态已经跟幼体时完全不一样了。
在那平坦身体的尖端,还能看出头部的痕迹,但现在已经没有嘴巴,连动也不能动,身上还长出叶脉,看起来就像叶子一样。失去了活动和摄食的喜悦,只是个安静存在的生命。
最后,这片绿叶会产卵,并败给自己体内的病素死去。病素从死去的叶子里释出、进入水藻中,而从卵孵化的裸鳃吸取叶绿小体时,这些病素就会进入体内。
对「光叶」来说,病素是可怕的病种;但对病素来说,叶子是支撑自己生命的世界。这种说不上谁才是主角、奇妙又复杂的关系,正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延续、不断循环。
「我小时候……」
赫萨尔突然露出苦笑。
「发现这家伙的尸体时,觉得很害怕。还以为我搞砸了。」
他还记得当时祖父放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重量,还有声音。
那时母亲刚过世。
祖父对这名一边看着留下卵而死的「光叶」,一边在心中想着母亲的少年所说的话,听来或许冷淡,音调也很平板、冰冷。
——所有生物都一样,大家体内都有病种存在。如果能战胜身体里的这些病种,就能活下去;如果输了,就会死。所有生物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祖父他……)
祖父或许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安慰我吧。
虽然不是温柔甜蜜的话语,极其冷静,却道尽了这世上无一例外的无常。
祖父就是这种人。外表看来温柔优雅,但内心却极为冰冷。
(可是……)
祖父那番话,或许正是自己研究的起点。
(所有生物体内都带着病种。)
生命中必然潜藏着死亡。
(尽管如此,还是得活下去。为了不让连系着微弱生命的丝线断裂,必须不断重新接起这条悬命之线。)
从诞生到消失,这段期间充满了悲哀和喜悦。
偶尔对旁人伸出援手,偶尔也会被旁人温暖的手所拯救,不断交织着生命之线。
他再次想起那个身怀可怕疾病、消失在森林深处的男人。还有追在男人身后的那群背影。
他们,还有自己,总有一天都会融入梦中。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温暖的水里,让绿叶也跟着微微发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