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当时可能因为自己是飞鹿骑士,傲梵才不经意地说出口吧。但脱口而出后,傲梵应该相当懊悔。
(傲梵……)
那个在明亮阳光下,骄傲地抚着爱马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
悠娜的鼻子紧贴着凡恩的手臂。平静的呼吸吹在手臂上。
(把这孩子留下。)
离开再度建立起来的温暖家庭,真的值得吗?
(如果离开的话……)
或许再也无法回来。
不成为「犬王」,就无法领导那些狗。但反转之后,语言就会消失;身为人的自己,也会渐渐缩小、消失。
假如反转后,跟犬群的灵魂相连,前往很远很远、没有人迹、广大的原野深处……经过一个昼夜、两个昼夜,就这样维持反转的状态……或许就无法保有人的灵魂了吧。
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光粒流转而去,小小的自己也会溶解在那广大的世界当中,最后化为野兽。
黄昏的浅淡光线照亮了悠娜充满光泽的脸颊。
这件事不至于危害这孩子的性命。对于住在阿卡法的人来说,这虽然是种可怕的疾病,但其他令人惧怕的疾病还有很多。
无端被卷入这场不可思议的战争。究竟有没有足以为此舍弃自我的意义呢?
凡恩闭起眼睛,一个,又一个,不同景象如幻境般浮现眼底。
不断增加的蜱螨、从田里进入城镇的老鼠、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痛苦而死的人,还有在一旁守护的家人们……
突然,已然遥远那夜的记忆涌现心头。在痛苦呼吸着的幼子枕边拼命祈祷时,存在于脑中的念头。
(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话……)
这霸占着孩子不放的病魔!如果能得到驱逐它的力量,我可以不要这条命,什么都愿意放弃!
(真是讽刺。)
当时全心全意想拥有却不可得的力量,现在竟确实握在手中。
傲梵在疾病之中看见了神的模样。
确实,疾病跟神明很像。人们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病;能得救的人和不能得救的人,两者之间也没有一定的界线。从自己手中远离而去的是什么呢——看起来就像是描绘在诸神掌心中的命运。
(但是……)
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弃,木然接受一切。
因为在这过程中的挣扎,或许就代表着生命本身。
反转时曾看到无数光芒。这些光芒如此微弱、渺小,但是,全都为了活下去绽放出光辉。
那无数光芒有时会互相抵抗,或输,或赢,有时也会帮助其他生命延续下去。
为了维系生命,所有生物都会透过这个诞生于世上所获得的身体,不断展开无数个小小的战斗跟纠葛。
有的企图剥夺其他生命,有的则因扶持其他生命而存活,这许许多多不同的生命样态,互相对抗、交杂、流动,而这一切,就代表「活着」。
(当生命被疾病夺走,还是放弃比较好。)
但除了放弃并接受的人,只有无计可施的人才会这么做。
只有无力救助旁人的人,才会觉得当其他人的性命被夺走时,视而不见比较好。
凡恩阖上的眼皮里,好像看到一只小鹿在跳跃。每当小鹿使尽浑身解数弹跳起来的时候,生命也会闪着光辉。
(……跳跃的小鹿,发光吧!)
挑战那彻底的黑暗,跳跃着的小鹿啊,发光吧!
「亚里莎、摩熙尔。」
他很久没喊出妻子和儿子的名字,觉得一股热流流过喉咙。
「当时没能为你们做的,我能为这些非亲非故的人做吗?」
要是你们能点点头,我心里的犹豫和迷惘应该就会消失了吧!
凡恩不禁苦笑着。一股温热感浸湿了眼眶。
死者是不会回答的——答案永远在自己心里。
悠娜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凡恩用指尖轻搔着她柔软的脸颊,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怜爱。
凡恩用力闭上眼,轻声说:
「……原谅我。」
要是没能回来,这孩子一定会大哭吧。
但是孩子还小,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哀伤总有一天会痊愈。对这孩子来说,自己会渐渐成为遥远过去的梦。
这孩子已经有亲人了。她有季耶、多马、奥马,还有智陀他们,大家都会好好疼爱她。
(在那场冰雨中……)
能遇见多马真的太好了。可以将背负着残酷命运而生的孩子,托付在温暖亲人的怀中。
凡恩睁开眼,轻轻起身,小心不惊醒悠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