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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刚刚做了一场梦,一场漫长,充满哀愁、苦恼和欢喜的梦。
和那个自称「犬王」的老人融为一体后,凡恩看到他住在故乡时「火马之民」的生活,还有当时突然遭到侵略者蛮横抢夺而崩坏失去的所有回忆。
故乡被夺走、人们遭到放逐、彷佛被撕裂的悲哀和愤怒。在绝望深渊,突然看见一丝希望之光……
离开肉身,在彼此交融的梦中所看见的一切都栩栩如生,鲜活地融入心中,几乎成了自己的记忆。
但是,比梦中震撼性的记忆更清晰烙在脑中的,是梦境结束后,肯诺伊回到衰老身躯时的表情。
他一脸不堪。
表情和他身为「犬王」时的耀眼截然不同。那是一张身心被疾病痛苦折磨得萎靡衰颓的苍老面孔。
这也难怪,因为他身上承担着太过沉重的悔恨——故乡被自己的同胞夺走,策画那件移住民袭击事件的是他弟弟,他明知道弟弟的企图,却无法阻止。
弟弟因爱马吃了毒麦而死,心中自此产生疯狂的念头,他虽然口头上劝阻弟弟这么做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并没有认真地阻止。
身为族长,自己没能平息同胞的愤怒,也无法说服他们,时间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而他的优柔寡断,终于带给氏族决定性的悲剧。
故乡彻底遭到剥夺。当大家不得不离开,频频回首,边哭边望着再也不能回去的故乡时,他只能一身承担起所有人的愤怒、悲哀,还有无言的责难。
凡恩静静放下双手,看着帐篷的排烟口。
在那个洞外看见的早晨天空,那个习以为常的天空,现在看来却如此陌生。
凡恩表情苦涩,用力闭上眼睛。
他心里有股无边无际的寂寞。
那是长久以来一直感受到的寂寞——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再也回不去的时间。心爱的亚里莎和儿子摩熙尔。他们的笑脸、温暖的肌肤、身上的味道……
年迈的父母看着刚会走路的孙子,开心得脸上满是笑意。他搂着亚里莎,紧贴着她柔滑的肌肤、感受她后颈的香气、贴着脸……
不管再怎么渴望,那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了。
被急流冲刷而下的落叶。
闪着寒光的刀刃、血和内脏的味道、汗水,还有捂着脸、肩膀颤抖着痛哭的弟兄。
(……真想回家。)
决战前夕,战友瓦沙鲁流着泪,轻声地说。
(我老婆和女儿在我家的灶前煮着我最爱的蕈菇炖猪肉。老妈双脚打直,坐着那里边晒太阳,边剥着豆荚……)
真想再次回到逝去的家人曾住过的故乡,真想再回去一次……
没有擦去眼泪,凡恩开始啜泣。
他想哭很久了。
他一直走在无边的悲哀中。生活在异乡时,内心深处仍渴望着和家人共同生活的故乡,那种心情未曾消失。
自己的身躯就像是离枝飘落的树叶,随波逐流,最后只能消失在大海。尽管知道这个结局,悲哀和渴望依然不曾消失。
「火马之民」也是强行被迫和故乡分离的落叶,是不断渴求能回到故乡的悲哀落叶。
凡恩终于知道「火马之民」希望自己做什么了。
当自己和肯诺伊融为一体、拥有肯诺伊的记忆后,这件事已像是自己血液中流动的一部分,如此理所当然。
帐外一阵鼓噪。
虽然之前也一直有吵杂声,但现在的声音明显不同。凡恩听到人们的对话声,有人正朝着这座帐篷走来。
刚好就在凡恩起身,掀起布门时,对方稍微低着头走了进来。一看到那个男人,凡恩瞪大了眼睛。
看到凡恩时,那男人的五官也随之扭曲。那表情实在跟妻子太像,凡恩一见,又忍不住一阵心酸。
凡恩站起来,终于拖动那似乎已经发麻的双脚,走近那男人。
「……大哥。」
凡恩轻声叫喊,颤抖地牵起那男人——既是妻子的哥哥,同时也是儿时玩伴的手。
那人嘴唇颤抖着,流下眼泪,紧紧抱住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