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变小。
茫然看着变得小到不可思议的妻子脸庞,手肘偶尔会传来碰到儿子肩膀的触感。
他害怕看到儿子的脸。
那张稚嫩、布满泪痕的脸抬头看着自己,小小的嘴巴正在张口问: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她……为什么……
母亲为什么会生病?同样生了病的婶婶都康复了,为什么母亲……
大概知道就算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吧,孩子只是重复说着「为什么」。那离变声还早的尖细声音,轻轻回荡在耳中。
(我不想听。)
凡恩用力闭上眼,捂着耳朵。
如果早知道那稚嫩的声音最后会问「为什么是我」的话……
凡恩努力从梦中挣扎着苏醒。
他粗声喘气,用手擦拭了汗湿的脸,脉搏剧烈跳动,连心脏都觉得难受。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恶梦的残渣这才远离。
傍晚的光线从帐篷的排烟口斜斜照进来。
凡恩不经意地看着白烟冉冉上升,彷佛抚过那道光。
在这一人用的小帐篷中,放了床、火炉、水瓶和尿壶。
虽然帐篷的布门关着,外面也有人在监视,但这根本算不上是坚固的牢笼。如果想逃,随时逃得掉。
这座帐篷是明知凡恩不会逃走而设置的软禁场所。
凡恩躺在床上,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恶梦。
(……已经好久没做这个梦了。)
儿子刚死的时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这个梦。
大概是因为今天早上傲梵那番话的关系吧。
(那是我的声音。)
儿子那问着「为什么」的声音,其实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明明有人并未罹病,为什么生病的偏偏是自己的妻儿?如果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也就罢了,正因为找不出任何理由,他才不禁要问。
为什么世界上有人能长生终老,有人的生命却转瞬即逝呢?
既然转瞬即逝,又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不公平的命运……)
凡恩伸手掩着自己的脸。
闭上眼,他看见黄昏时那个空荡荡的厨房。断气的女人们、静静躺在那里的尸骸、在母亲掩护下保住一命的幼子;还有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定定看着自己的那对晶亮眼睛。
(那孩子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
抱在怀中的悠娜,那带着点潮湿的温暖和重量,唤醒了他的记忆——那活生生的孩子,她的重量,还在自己的双臂里。
那孩子还活着,那孩子还能靠自己的双手来拯救。
凡恩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手,抬头望着排烟口。
(……这是一种执着吗?)
他非常了解那个叫傲梵的年轻族长,还有这个氏族人民的心情。
他们所经历过的苦、想让带来这些痛苦的人也尝尝同等痛苦的心情,以及想再次回到故乡生活的心情,凡恩都再了解不过。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禁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只是种虚妄的执着。
他们一心以为那带着毒牙的半仔是神之手。他们说,那些狗是晋玛神为了从东乎瑠手中解放西方大地而派来的使者。
但不管眼前是女人或孩子,生病的野兽一律咬了再说,把这种生死视为神的意志,实在太不正常了,而他们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到这件事。
(东乎瑠人也是人。)
他们也只不过是孜孜矻矻过着普通生活的一般人。
多马的母亲季耶,她温暖的笑容浮现眼前。
自从被「灵主」召唤后,一直没有机会连络,季耶他们应该非常担心吧。凡恩心里实在很过意不去。
他很怀念在欧基地方的生活。如果可以,他想和悠娜一起回去,再次跟大家共同生活。
在那里,一个人来自何方不再具有意义。只有因缘分牵系下,相聚并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才是一切。
移住民有移住民的问题。他们有离开故乡被迫迁居的苦、有为了在移居地扎根所流的汗,也有在新天地获得的幸福。
但傲梵等人并没有考虑到这一切,一心认为移住民是不被神所原谅的人,完全不想探究移住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神真是个方便的理由。)
在盐矿里,被那些狗所杀的奴隶确实是来自东方的人民。
但他们却和西方人民一样,是共同奋战对抗东乎瑠的人。在自己身边同寝共食的男人们……大家都是被赶出故乡,忍受着极大痛苦的人。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难道大家不是同处于痛苦深渊的人吗?没有任何人该那样断送性命。
只不过,就算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