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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恩再次睁开眼,噘起嘴唇,发出低吼。
半仔们停下了。
但它们并不是受命停下的——它们骤然一惊,停下脚步,低垂的尾巴夹在双腿间。
凡恩一接近,半仔们便一步步往后退。
在这个一切色彩消失、所有物体的轮廓都只剩下浓淡不同的灰阶世界里,声音和味道成为异样的存在,进逼而来。
另外,还有一点。在天上和地下,彷佛有无数条眼睛看不见,却不断脉动的丝线,让他觉得自己跟一切都有所连结。
每当凡恩往前走,那张由看不见的线所织的网,便会随之凹陷,半仔们受到这张网的压迫,逐渐后退。
突然间,那张网有了几道微小波浪,凡恩抬高鼻子。
是人的味道。
他闻到男人们的味道,还有马的呛鼻味道——但却感觉不到马的存在。男人们从帐篷那边走来。金属的味道。是男人们手里持的枪尖所散发出的恼人气味。
「……」
听到声音了。他们正在说着什么。凡恩专注地凝视走近的男人们,倾听他们的声音。
「……缺……角凡恩。」
听到这个名字时,野兽的感觉开始淡去。味道和声音渐渐淡薄,世界的色彩又回来了。
那些身上斜裹着鲜红色肩布、手里持枪的男人们大步走过来。
男人们在长枪足以攻击、但柴刀无法触及的距离外看着凡恩,全身都散发出强壮战士的冰冷威吓感。
奇怪的是,凡恩并不觉得害怕。
(……好想咬。)
他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从鼻腔深处直至脑门,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可疑臭味。
脑中闪过一个幻影,在红色雾霭的另一边好像可以看到什么,但随即又消失不见。为了不输给那令人晕眩的凶暴冲动,凡恩拼命紧咬牙关。
(我越来越奇怪……)
凡恩觉得好像有两个不一样的自我,非常诡异。
一个是想扑上前去啃咬他们、被这股冲动驱使的自己;另一个则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怪异的自己。两个自我正激烈地彼此撞击。
太阳穴附近剧烈搏动着,耳朵深处还可以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凡恩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这股让全身为之动摇的冲动退去。
他用尽全力,想平息体内这股逐渐膨胀的凶暴力量,肩膀、手臂、腰际都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身体深处传来一个彷佛来自远方的微小声音。
(……不能咬、不能咬、不能咬……咬了就会被他们杀掉。)
他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微小的声音上。
那声音就像一根拐杖,为了不输给这有如暴风般动摇身体的冲击,他拼命紧靠着这唯一的拐杖——不能杀人。只要杀了一个,就再也无法停止,会想杀光所有的人。
「……缺角凡恩。」
听到对方的声音,凡恩慢慢张开眼睛。
在摇晃的视野中,终于,他再次清楚看见站在眼前的男人们。
接着,彷佛魔咒解除般,半仔打了个哆嗦,转身奔进森林中。
不知为何,目送半仔们离去的战士,眼里竟浮现出安心和欢喜的神色。
在这些战士中央,有个男人向前跨了一步——一头白发就像鬃毛般披在背上,随风飞扬。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是『独角』的首领吧,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