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看起来仍只是黑色暗影,但透过树枝和树枝的缝隙所看见的天空,却逐渐泛白。
天要亮了。
凡恩叹了口气,摸摸脸,胡碴摩擦着掌心。
(……差不多该走了。)
不断重复浅睡和清醒,让头觉得很沉重,但是身体几乎没有麻痹的感觉了。
现在还能找到抱走悠娜的纳卡留下的脚印吗?雪似乎在半夜停了,但足印可能已被埋在雪下。
凡恩站起身,一边想着该怎么追踪,一边在嘴里含了一口积在叶片上的雪,突然想起莎耶手指的气味。
那个人在哪里度过余下的夜晚呢?
莎耶离开的鞋印还很新,看得相当清楚。
(……要不要去追她呢?)
如果她跟掳走悠娜的那些人是同伙,这道足迹或许就是引诱他走向陷阱的路标;只不过,他也没有其他能找到悠娜的线索。
凡恩绕到火堆对面,捡起柴刀。
主动走向陷阱虽然让他不安,但他毫不犹豫。
欧跄!他彷佛听到悠娜这么呼喊自己的声音。
握着柴刀刀柄,凡恩用猎人的眼睛凝视着地上的草丛,慢慢追踪起那道痕迹。
一开始追踪,凡恩马上发现,这些清晰的脚印是莎耶故意留下的,遍布四处的痕迹简直就像在告诉他:这是陷阱。
难道莎耶明知凡恩会发现这些不自然,还故意这么做?
他觉得对方好像在问自己:明知这是陷阱,还是要寻找悠娜吗?
(是在考验我的觉悟吗?)
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做这种事?
(或者她只是单纯在引导我?)
莎耶的足迹旁,必然伴随一个看似纳卡的男性雪靴痕迹。
果然,莎耶在追踪纳卡的脚印。这么说来,莎耶是以她身为墨尔法的双眼发现纳卡走过的痕迹,并特地为了之后追来的凡恩,留下醒目的足印。
凡恩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希望相信莎耶是善意的,不禁绷紧了表情——如果因天真期待而蒙蔽了双眼,势必会栽进陷阱里。
莎耶在引导凡恩,引导他前往悠娜被掳走的地点,这一点确实没错,但他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而纳卡的足印看起来也并没有试图隐藏的迹象,甚至像是希望被追上一样,刻意在不会被新降下的雪覆盖的树下等地方,留下清晰的鞋印。
她用微弱的箭毒让他沉睡,拉开足够距离,以确保不会在中途就被追上;但另一方面,却又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理由,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两天来,凡恩不断追踪足迹。到了第三天,他暂时停止追踪,靠着打猎吃了许多肉,因为吃肉能让身体变得温暖。第四天清晨,他感觉身体又涌现新的力气,于是灭了火堆,站起身来,再次开始追踪。
随着太阳升起,清朗的光线逐渐扩散在树木之间。
每当鸟儿们此起彼落地在枝头鸣叫、跳跃,就会有小小的融雪跟着滴下来。狐狸拨开积在山白竹上的薄雪,低身穿过。
就在森林充满着早晨明亮的色彩时,莎耶的足迹突然跟纳卡的分开。凡恩马上知道理由何在,因为他闻到烟的味道。
他抬起头,凝神望去,在树林的另一端看见了某样东西。
(帐篷?)
那帐篷的颜色巧妙地和树木与草丛的色彩融合在一起,并不容易辨识,但绝对没错。在那片树林的彼端有帐篷,而且还不止一、两座。等眼睛渐渐习惯后,他看见那里张着许多座帐篷。
凡恩的表情紧绷。
这里就是终点吗?纳卡就是为了让他接近这里,才掳走悠娜的吗?
他闻到狗的味道,也听到狗叫声。这里飘着烟的味道,还有许多人正忙于清晨工作的气息。
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不被对方发现而接近,要是没有狗的话,那还另当别论;如果对方有猎犬,就算等到晚上,接近时还是会被发现。
身边没有同伴,也没有多余时间思考策略。
(……只有一个办法了。)
凡恩静静吸了口气,开始走向帐篷。
开始前进不久,他就感受到一股从四面八方涌上的神秘气息。并不是从帐篷,而是从森林深处传来的。
鼻子猛然嗅到一股野兽的味道。
闻到那味道,鼻腔深处那熟悉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来了吗?)
是半仔,那野兽又来了。
我的身体也对那野兽产生反应,正要变成野兽……
凡恩犹豫了片刻,但马上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将身体交给如波浪般渐渐满溢的腥臭感。抛弃语言、抛弃人心,但可以换取野兽的眼、耳、鼻,还有不须思考就能行动的身体。
那种莫名的感觉从鼻尖传到脑中,眼前的风景骤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