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是飞鹿的,或者是这些居民的。
过冬准备大致结束的某一天,凡恩在长棍前端加上刀刃,做了一把长柄镰刀,背上竹笼,进森林里去找墨荷蒺。
南边日照良好的森林里有许多落叶树,这些树木已经痛快地把叶子甩得一干二净,林子里看来开阔明亮。
在这片干爽明亮当中,凡恩踩着落叶往前走,突然,幼年时的不安浮上心头。
当时跟朋友一起进森林采墨荷蒺,一回神才发现,不小心跟朋友走散了,那种打从心底发凉的感觉……
如果大声呼喊,应该会有谁听到吧;可是又为自己的胆小难为情,所以硬要逞强——现在,心里莫名涌上这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身在陌生森林里吧。
这座森林跟自己瞭若指掌的故乡森林,有着不同的面貌。
尽管如此,透过摇曳的叶片不经意洒在脸上的细碎阳光,还有从落叶上窜出的尘埃气味,全都一点一滴地渗进肌肤,提醒凡恩:我现在还活着。
是鸟儿的叫声。拖着红色尾巴的小鸟,尖细地高唱着秋天的歌。
眼前浮现妻子的身影。沐浴在细碎洒下的金色灿烂阳光里,轻抚着笔直的白色树干,专心听着小鸟轻啭、当时还很年轻的妻子,凡恩停下脚步,静听着那寂寞的歌声。
那一天,妻子的脸颊带着温和而明亮的颜色。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有新生命,也不知道将来有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心中充满开朗喜悦。
凡恩忘我地闭上眼,静静站在白光中。
那些人和日子,都已经成为过去,留也留不住。
秋日的明亮光线,彷佛要把人晒成一片雪白。
草丛中突然传来窸窣声,凡恩立刻睁开眼。
那瞬间,正好跟鹿四目相对。
那头鹿还很年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侵入者,对上眼神后,它又慌张地转身跑走。听着那踏在草丛间的声响,凡恩不禁苦笑。
年轻的鹿真是静不下来——那股躁动真令人羡慕。
凡恩重新背好肩上的竹笼,再度往前走。太阳下山就不容易找到墨荷蒺了,现在可没时间发呆。
尽管是不熟悉的森林,只要能掌握日照的方向和森林的生长方式,大概就能判断草木生长的地方。
墨荷蒺会依附着老树、吸纳云雾,据说可以存活千年。看来还得再往北边森林深处走。
凡恩顺从着直觉继续向前,鼻腔深处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于是抬起头来。
潮湿氤氲的树林间,在重叠的树枝后,隐约可以看到白色巨木的树梢。那很有可能就是附生着墨荷蒺的老树。
但距离那棵树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为什么在这里就能感觉到墨荷蒺的味道呢?
(又来了……)
最近渐渐淡忘的感觉,好像又在鼻腔深处蠢蠢欲动,凡恩皱着眉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遇到刺激,就会唤醒那种极敏锐的嗅觉。
墨荷蒺熟悉的腥臭格外呛鼻。
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光是从这里闻到那味道,就觉得心神不宁,这感觉很奇妙。
一方面觉得那味道极臭,一方面又很受吸引。就好像身体里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在互相拉扯,叫人静不下心来。
一想到接下来得走近老树、割下墨荷蒺、放进笼中带回家,凡恩就感到全身发毛,但又不得不做。
凡恩只好用右手捂住口鼻,用左手摩擦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慢慢走近有墨荷蒺附生的老树。
高耸老树的树枝垂下几重淡黄色如毛发般的东西。就像一位没落衰老的贵族,身上褴褛破碎的薄衣就这样从细瘦的手臂滑落。
过去从没在意过的姿态,现在看来竟如此诡异。
想上前触摸的冲动,和「开什么玩笑,千万别碰,现在赶快转身离开这里!」的冲动同时涌上心头,他感觉腹部肌肉紧绷,双腿开始颤抖。
对于这控制着他的莫名冲动,凡恩只感到强烈的违和感。他用力闭上眼睛,试图调匀呼吸。
他的心勉强压制住混乱、波动的身体,想要它冷静下来。等到冲动稍微平息后,一个想法突然如闪电般掠过脑中。
(就是这种感觉吗?这就是飞鹿想避开墨荷蒺的感觉?)
就算如此,但他并不是飞鹿。
为什么不是飞鹿的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的身体,变成我不认识的东西了……)
一股恐惧从内心深处往外冲,凡恩只能紧咬牙关,从齿缝间深吸一口气,靠意志力勉强将恐惧——我不认识的我——压下。他睁开眼睛,彷佛故意挑衅般,直直盯着树上的墨荷蒺。
(……我,就是我!)
对飞鹿骑士来说,眼前这些挂在树上的墨荷蒺是有用的东西。家里的人都等着他把它们割下、带回去。
(站好!)
他痛斥自己一声,就像咽下一块又硬又大的东西,让恐惧和冲动慢慢撑开狭窄的喉咙、往下掉……突然间,心情变得轻松了。
身体那股压力消失后,冷汗瞬时冒出。凡恩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