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准备告一段落后,凡恩开始照顾飞鹿。
第一次看到这里的飞鹿时,那惨状让凡恩当场呆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栅栏里竟打了几根木桩,将飞鹿一头一头系在桩上。
就连一路上开开心心拖着货车回来的野丫头也是,尤稽一拿起牵绳,它就闹脾气;绑在木桩上时,它也显得很不高兴,不断用身体撞木桩。
「谁叫这家伙跳那么高呢?」
看到凡恩的表情,嚼着菸草的尤稽说着,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不管架多高的栅栏,它们都会跳过去,只好像这样绑着。既然绑住,就得喂它们饲料,而且这些家伙吃得又多,实在很麻烦。」
凡恩依然皱着眉头,问尤稽:
「卖飞鹿给你的人没教你们用墨荷蒺吗?」
尤稽蹙起眉。
「墨荷蒺?那是什么?对方从来没提过啊!」
听到这句话,凡恩心中一阵哀伤。
来卖飞鹿的那些奥克巴人,不可能不知道墨荷蒺。
墨荷蒺是一种长在老树上的地衣。不知为什么,飞鹿非常讨厌这种东西。只要将采来的墨荷蒺拈成绳状、绑在栅栏四周,飞鹿就绝对不会靠近栅栏。
因为有墨荷蒺,才能圈住飞鹿。
如果没有这东西,飞鹿就会从栅栏里跳出去;而且要是被关在太高的栅栏里,脾气暴烈、生性讨厌受到束缚的飞鹿,可能会因为郁闷而生病。
飞鹿原本就是种放牧的动物,不适合圈养。
这点跟养驯鹿的方法很像,只有在狼害较频繁的时节晚上赶进围篱,其他时候都让它们自由在森林里生活。
飞鹿跟其他鹿的习性不同。
虽然也成群活动,但是除了母子之外,喜欢各自散开的习性让人几乎看不出哪些鹿才是同一群的。
它们是种独立不羁、个性强悍的鹿;却也是种很怕寂寞、忠诚心强到令人难以想像的鹿。如果趁还小的时候培养感情,它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主人,只要吹个口哨,就能召唤到身边。
飞鹿每个季节都会移动,但它们习惯走固定路径,所以只要在森林要道上种植墨荷蒺,就可以有效管理鹿群。
氏族的孩子们从小就跟着父母进森林,晨昏都在飞鹿的陪伴中长大。大人们会从那年刚出生的年轻小鹿中挑选适合的鹿,让它们跟孩子培养感情,孩子们就能自然地观察如何分辨、驯养飞鹿。
住在土迦山地的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这样与飞鹿共生共存。
假如来卖飞鹿的奥克巴氏族故意不教他们饲养飞鹿必备的墨荷蒺,那一定只是表面上遵从东乎瑠的命令,内心其实希望繁殖失败。
凡恩可以了解奥克巴氏族的想法。
虽然懂,但会因为这些小动作吃苦头的,不是东乎瑠的军人,而是砸了大钱却繁殖失败、背负重税和负债的欧基人。对东乎瑠的军人来说,繁殖飞鹿只是一种可能的副业,万一成功,就能多赚点钱罢了。
但对于已经减少驯鹿数量,将未来寄托于繁殖飞鹿的欧基人来说,一旦失败,就得落入贫苦深渊。
(但如果成功的话……)
脑中一浮现起东乎瑠士兵跨坐在飞鹿上的身影,凡恩就一阵反胃,表情变得苦涩。
他实在无法容忍这种状况。
(真是左右为难啊。)
凡恩叹了一口气。
既然不管哪一边都会带来痛苦,那也只能选择痛苦较少的一边。奥克巴氏族大概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对欧基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吧。
但是痛苦的不只是欧基人。
看到飞鹿这可怜的样子,难道那些奥克巴人都无动于衷吗?奥克巴的男人们,过去也跟凡恩所属的氏族一样,是驰名四方的飞鹿骑士。
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心里一定也很痛苦。
凡恩闭上眼睛。
眼皮底下浮现飞鹿的身影。高扬着角,如风疾驰的飞鹿,那自由不羁的姿态……
睁开眼,看着垂头丧气的飞鹿,凡恩告诉自己:
(我不能抛弃飞鹿。)
从前父亲说过。不管话说得再好听,我们终究是为了自己而利用飞鹿。这一点绝对不能忘记。在人前唱着勇壮的歌曲自我鼓舞,但背过身,心里却满怀对飞鹿的歉意——这就是飞鹿骑士的不堪。
父亲嗜酒,但是个好人。他总是不断在思考「对自己说谎」的意义。
(飞鹿一直受人利用。)
既然如此,该让步的不是它们,而是人类。
(不希望看到东乎瑠兵跨坐在你们身上,那只是我个人的痛苦。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离开故乡,但你们却是被强拉来这里的。)
战争、服从、重税、痛苦的人民、压榨的国家。这些都是人类的问题。这些现象实在太复杂了,光是牺牲飞鹿,也不可能带来丝毫变化。
想到这里,凡恩摇摆不定的心渐渐变得踏实。
(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那就是减轻眼前这每一种苦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