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高中入学大考的前不久,一个寒冷的夜晚,祖母过世了。
强风发出咻咻的声音,吹得窗玻璃喀啦作响。厨房那头,蒸气袅袅升起。开着没关的电视上,播报气象的天气姊姊正在进行关于今晚到明天会积雪还是不会积雪的冗长说明。那声音和母亲跟电话那头讨论葬仪的说话声,轮番传进托着下巴发呆的我耳中。
接获联络时,我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怎么偏偏挑这种时候」。
听到这种话,任谁都会说我冷血吧。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孙女未免太过分。但也没办法,这就是我最诚实的感想啊。
母亲以肃穆的语气说「知道了,我会转达」后,轻轻放下话筒。只见她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电话前好半晌,又突然转身面向我说:
「小八,奶奶过世了……」
母亲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自己都不觉得难为情吗?过世的是六年没见的对象,更何况奶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怎么能哭成这样。
——嗯,我知道啊。听你讲电话的内容就大概知道了吧。
我原本想这么说,最后还是放弃。因为,总觉得一旦说出这种话,我就真的成为了冷血动物。
「小八,你很难受吧,很伤心吧……毕竟你以前那么爱奶奶……」
母亲轻轻抱住我,直接放声大哭起来。我拍拍母亲的背,强忍叹气的冲动。
『你以前那么爱奶奶……』
——似乎是这么回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几乎毫无和祖母一起玩过的记忆。说得更正确一点,从七岁到十岁三个月之间的记忆,全都从我脑中消失了。
那是我七岁时的事。母亲生了病,必须长期住院,父亲又得工作,无法照顾我。就在这时,祖母主动表示「来我这住就好了」。
当时祖母也已经不年轻,父母认为她一个人难以照顾小孩,曾经一度拒绝祖母的提议。只是,听说祖母以「乡下地方嘛,附近邻居都会帮忙,没问题的」为由,半强迫地带走了我。
于是,从那时起,一直到小学中年级,我都和祖母一起生活在乡下老家。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说到生活在乡下老家时的事,我记得的只有那个夏日祭典的夜晚。
那年夏天,母亲出院的日子确定后,准备回家的我,吵着想在最后去参加一次夏日祭典。祖母答应了,但条件是「奶奶和你一起去」。
我记得一起逛祭典庙会的朋友,也记得第一次吃到的苹果糖葫芦,还有因为吃了太多东西闹肚疼的事。然而,每当试图回想那场夏日祭典前的生活,脑中总是一片模糊,无法清楚想起任何事。
至今一直认为「儿时记忆不就这么回事吗」,对此没深入思考太多。只因母亲实在太常说我「小时候最爱奶奶」,害我最近开始有点在意起这件事。
「……对不起,得赶快来准备晚餐了。」
母亲吸着鼻子走向厨房。
我再次回到桌前托腮,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葬礼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葬礼结束后,一定会恢复一如往常的生活吧。一样挤着沙丁鱼罐头电车去上学,一样和朋友讲着无聊笑话闹成一团,一样在补习班用功到很晚才回家睡觉。就是如此平凡的生活。
所以,我做梦也想不到,那天父亲下班回来后,竟会说出那样的话。
「唉?你刚说什么?」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视惊讶得说不出其他话的我,父亲一脸得意地说:
「爸爸刚才说,我把工作辞掉了。」
今年将满五十的父亲嘻皮笑脸的表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恶心。不只如此,哪有人在自己母亲过世这天辞职的啊?
「咦……怎么这么突然?我们家要饿死了吗?」
我即将上高中,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耶,这下该怎么办?
「也不算突然喔,八重子。」
父亲忽然一脸悲伤地低垂视线,露出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表情。
「不久前,奶奶就被说时日无多了。以现代人而言,她这个年纪离开称不上长寿,可是失智症状实在恶化得太快……」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夏天时,父亲和母亲确实谈过这件事。好像是说,打从我搬离老家后,祖母突然变得健忘,到最后连日常生活也难以维持,只好住进安养设施。没记错的话,当时他们是这么说的。
「所以啊,爸爸早就打定主意,奶奶过世之后就要搬回乡下,守护老家的房子。这件事也已经跟公司说好了。」
我愈听愈觉得苗头不对。
「回乡下……应该只有爸爸你一个人回去,对吧?」
拜托,千万要说「对」!我打从心底如此祈求。因为,我就要考高中了啊。那所高中可爱的制服,上高中后交到新的朋友,放学后打扮得漂漂亮亮,交个帅气男友……脑中早已描绘出理想的高中生活。现在才要我在乡下地方度过宝贵的高中时代,开什么玩笑。
然而,也不知父亲是否明白我的心情,只见他和母亲互看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虽说要辞职,但也不可能马上。公司要我最少多留半年时间,做好工作上的交接。」
——这样的话!
我彷佛看见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