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从手指之间溢出。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右手。
左手腕没有任何异状。
我松了一口气,擦拭脸上的汗。
是「记忆的残影」──我心想。
从眼球流向我的记忆气泡会留在脑海深处,显现在我的睡梦中。
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的弗朗西斯•克里克曾说过,梦是大脑处理资讯的过程中出现的产物。根据这个说法,透过眼球渗进我脑中的记忆会在睡眠时与我本身的记忆一起经过大脑的资讯处理,让我梦见刚才那种他人视角的情境。
我在一夜之间,体验了天崎华铃与其母亲,共两人份的视角。
母亲果然曾经尝试割腕。我亲身体会到她的心理状态有多么危险。生与死的天秤不论倒向哪一方都不奇怪。即使只有一把剃刀的重量。
一个曾经在高中排球社的社办反覆割腕的女生对我说过「这是一种呼吸方式」。她说自己是某种孔雀鱼。就像孔雀鱼只能在水中呼吸一样,她也只能在黑暗中呼吸,而这就是她的鳃──她会对任何人展示伤口,因此引发问题而退学。但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天崎华铃的母亲或许也是想活下去,正在拼了命尝试新的呼吸方式。
我冲了个澡,然后打开落地窗,在窗边坐下。
夏天的云朵缓缓飘过天空。三郎走了过来,在我的腿上伸懒腰。我抚摸起它的毛茸茸肚子。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
我坐到书桌前,用电脑打了一篇文章。我一边犹豫──一边慎重地写着。就算三郎对我撒娇,我也没有分心。大约花了两个小时,我总算完成文章,用A4的影印纸列印下来。然后,我把它封在水蓝色的信封里,为了隐藏笔迹而用尺在信封上写下这些字:
「来自死者的信」──
8
我搭上从新宿车站开往山梨县甲府市的长途巴士。虽然只是两个小时再多一点的车程,却是我到东京以来最长的移动距离。三郎留在租屋处看家。可能是因为「记忆的残影」让我昨晚睡得很浅,所以我搭车时几乎都在睡觉。
在甲府车站一下车,我便感觉到闷热的空气。这里日照很强,比东京热得多。时间是下午两点。我踏进车站大楼的甲府CELEO购物中心,随便解决午餐之后,前往六楼的屋顶。
御坂山地的另一头,涌出积雨云的天空中,富士山的山顶呈现漂亮的蓝色。
我坐在长椅上,打开一张纸。天崎夫妻昨天告别时,留了这张联络方式给我,上面写着电话号码与住址。我用手机的地图APP再次搜寻路线。
然后我搭着巴士在甲府市内移动,又在宁静的住宅区走了十分钟左右。
突然间,强烈的既视感向我袭来。
这条路前面──应该有那个家。
我随着记忆的引导,在路口转弯。
不出所料,天崎家就在那里。屋龄五~六十年的平房。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类似晕眩……我在梦里见过这个家。我成为天崎华铃,以及她的母亲,在这个家生活。难以言喻的哀伤触动了我。
我从背包里取出「来自死者的信」,放在玄关门前。
──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我反射性地逃往庭院。从我在这个家玩躲猫猫的经验可以得知,庭院里有很多适合躲藏的地方。
「嗯?这是什么……」
带狗散步回来的父亲捡起水蓝色的信封。他挪开老花眼镜,疑惑地看着这封信。取出里面的信之后,他马上慌慌张张地跑进家里。被留在原地的柴犬大约转了三圈,便自己回到狗屋。
──糟了,狗挡在我逃走的路上。脚步声离我愈来愈近。我赶紧躲进檐廊下方。夫妻马上走过来坐在檐廊边,四条小腿于是排列在我面前。
「来自死者的信……?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不觉得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上面用华铃的口吻,写着只有华铃知道的事。」
「来自死者的信」并不完全是凭空创作。我运用渗进自己脑中的死者记忆──努力揣摩,才写出这封信。我做的事情或许类似某种通灵。
「给妈妈和爸爸……」
母亲开始朗读这封信。
给爸爸和妈妈:
我现在正用非常特殊的方法,请别人代替我写下这封信。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我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我想爸爸和妈妈应该也是一样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非常心痛。
我之所以会请别人替我写信,都是因为担心妈妈。妈妈为了我而陷入悲伤的情绪,真的让我很难过。
我们以前经常一家三口坐在檐廊边,看着积雨云吃西瓜呢。爸爸把西瓜籽吐得很远,最后在庭院发芽甚至结果,于是我们三个人又一起笑着吃掉了那些西瓜,这些我都还记得很清楚。我吃完西瓜之后,总是会莫名打起瞌睡,就把妈妈的腿当作枕头了。我喜欢抓住逗弄我耳朵的左手,拿到脸颊上磨蹭。因为妈妈的皮肤非常滑嫩,跟厨房的磁砖一样冰凉……感觉很舒服。
天堂也有夏天,有积雨云,有西瓜,有檐廊。我可以在天堂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会变成一个脸颊又圆又红,像被袖子擦过的苹果一样的小孩子,等着你们的到来。我会在这里用干净的井水,冰镇西瓜。请你们长命百岁,带很多回忆来跟我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吃西瓜,而且我要躺在妈妈的腿上打瞌睡,听你们说着长长的故事……再用妈妈的手磨蹭我的脸颊。
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