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瞪着一双死鱼眼,剪着脚趾甲。喀嚓、喀嚓的声音在阴暗的旧公寓里空虚地回响着。就算脚趾甲碎片掉到地上,我也懒得捡。
笔记型电脑的画面是一个老教授,正在讲解文学史。他说的话让人有点听不太清楚。因为真的无聊得要死,所以我用别的视窗打开YouTube,边看边听。反正上课内容会录下来,所以一定是在考试前用两倍速看比较好。极端而言,只交作业、不听课的做法是最有效率的。但是那么做实在太空虚了,所以我还是会准时出现在课堂上。
喀喀喀喀……冷气机发出噪音。旧公寓就连冷气机也很破旧。每过几个小时,它就会发出一阵像是钻掘机正在开凿隧道般的声音。冷气也非常弱,闷热的天气让我频频冒汗。
我还以为到东京上大学,就可以每天过着快乐的生活,甚至能交到女朋友。非常自然,几乎是半自动化。适度地念书,适度地打工,时常喝酒,约会、吵架,然后和好……我以为自己能度过那种平凡但幸福的青春。
不过,这些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川端康成的《雪国》之中,包含这么一段有名的描述: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我的大学生活也能用同样精简的方式来形容:
「经过高中漫长的考生生涯,便是隔离期间。直到夏天都一片空白。」
令人绝望。
叮咚的一个轻快音效响起,聊天讯息显示在电脑画面上。
『须贝 健太郎:现在这个时代,谈恋爱只有风险。』
我瞄了一眼讯息,先修剪好脚趾甲的形状,然后才回覆。
『纸透 窈一:谈恋爱有风险?』
『须贝 健太郎:难道不是吗?首先,有感染的风险。而且如果要结婚就得花钱。我可是靠学贷在读大学的耶,再这样下去就要重新迎接就职冰河期了。况且日本的薪水本来就很低……』
最近的须贝太悲观,连我都沮丧了起来。他以前的个性好像比较开朗。我在大学的团康活动认识他之后,远距教学马上就开始了,所以我或许没有摸透他的本性。
YouTube的新闻正在播报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目前已经过了高峰,暂时稳定下来。我就读的(虽然实际上根本不会去学校)国际仙庵大学也有可能重启实体教学的风声传出。
过了一阵子,出现一则男性警员遗失手枪的报导。据说他将手枪忘在新宿车站的厕所了。
我呆呆地望着新闻画面。大学能不能早点恢复正常上课呢?日子过得太空虚,让我渐渐开始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哪里也去不了了。就像小松左京的《复活之日》,人类会不会就此踏上毁灭的道路呢……
『须贝 健太郎:啊~啊,世界干脆毁灭算了。』
我有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不禁紧张了一下。
『纸透 窈一:你希望世界毁灭吗?』
『须贝 健太郎:那样还比较好玩吧。』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不,这或许才是人类的本质。比起被瞬间的烈火吞噬,像这样过着温水煮青蛙般的日子,或许更令人难受。
喀喀喀喀……挖掘者的工作开始又结束。
文学史的课堂和新闻都在不知不觉间播完了。
不温不火的沉默就像嚼过的口香糖,不断延伸……
头脑一片空白。
呼吸变得困难。
我从PTP包装中取出情绪稳定剂,扔进嘴里。
脑袋里是一片混乱。这片混乱渐渐改变型态,成为新宿车站。我一个人在车站里游荡。一进到厕所里,就看见里面有警察忘了带走的手枪。
S&W公司制的五连发左轮手枪──「M360J SAKURA」。
拿在手上的感觉既沉重又冰冷。枪口一下子抵住太阳穴。我扳起击铁。接着只要扣下扳机,就能发射子弹,永远告别无聊的人生。
我的手指开始用力。
──砰!
我从椅子上跌坐到地面。心脏正在猛烈跳动。梦境与现实的界线模糊不清。我的脑袋坏掉了吗?
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现实世界」!
女性的高亢惨叫响起,撕裂了半梦半醒的思绪。那是充满恐惧的惨叫。
「救命──!」
砰!枪声再度响起。
我傻住了。
时间就像是过了永远那么久。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我的心脏发出吵杂的声音。我用颤抖的膝盖站起,打出讯息。
『纸透 窈一:惨了惨了惨了,我刚才听见枪声!』
『须贝 健太郎:啥?枪声?什么东西,黑道斗殴吗?』
『纸透 窈一:不知道,我还听见女人尖叫的声音。』
『须贝 健太郎:太扯了吧?不是电影的音效之类的吗?』
我停下打字的手。对喔,那也不是不可能。
……不,如果真是音响的声音,听起来也太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