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我虽然是拖着刚返回都城的疲惫身躯前来,却也无暇理会自身。
身着睡袍,待在烛台另一头的皇上带着苍白的面色开口辩解:
「文、文祥,你别生气。赏罚分明是人之常理。忠道有私下告诉朕详情……朕也另外听了北雀的说法。打败仗的是徐家军和宇家军啊。」
我死命按捺住想当场搔抓自己这一头白发的怒火。
皇上竟然丝毫不怀疑外戚和亲信的说词……难道荣国大败的消息让他无心多做思考了吗?
「……赏罚的确应当分明。」
「那么──」「然而!」
我大声打断皇上的话,与自幼就比自己亲儿子还疼的皇上四目相交。
他的双眼满是慌张,不断游移。
「这次的惩罚根本不合道理!征讨「西冬」大败,与战死的两位将军和徐秀凤留下的儿子又有何关?臣不知道您究竟听他们说了什么……但真正该受罚的,应该是在进攻兰阳前抛下指挥大军的重任,迅速逃回临京的林忠道,还有鲁莽下令进攻,导致禁军死伤众多,溃不成军,却仍活着回来的黄北雀!林忠道亲自率领的那批禁军甚至没有加入兰阳的战局,而是提早撤退。我先前和张泰岚商讨时,也确认此事为真。」
「…………」
皇上撇开他秀丽的脸庞,一脸困窘。
我逼近皇上,毫不客气地继续对他训话。
「据说撑过兰阳之战与敌方猛烈追击的张家军在『亡狼峡』击败了『灰狼』,他们之中也没有任何人责怪徐秀凤和宇常虎。徐飞鹰确实因为在撤退时遭到玄国强将『黑刃』追击,战得一败涂地,但他仍能率领幸存的徐家军返回南阳。您竟然下令押他入狱……简直是疯了。而且以两位将军的死为由,剥夺徐家和宇家的部分权力也只会失去民心!像宇家就没有派人前来解释。」
「……你、你说的或许有理,可是……」
皇上支支吾吾了起来。
大概是来自副宰相家族的宠妃对皇上说了些甜言蜜语,皇上才会基于好意做此决定。
……但皇上这次犯了不容忽视的大错。
我低声向皇上阐述事实。
「这事当然也有一部分责任在老臣身上。不过,臣无法逼迫百姓住口。临京百姓已经在谣传──『皇上喜爱偏袒小人,惩罚忠臣。』臣认为这番坏话迟早会传遍全国。」
皇上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开始颤抖。
接着出言向我求助。
「文、文祥,朕……朕该如何是好?」
「……传唤令上已经有您的龙印,很难马上撤回对两家的惩罚。毕竟朝令夕改,只会更加怨声载道。」
我暗自对战死沙场的徐秀凤和宇常虎道歉。
……抱歉。您们或许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洗刷污名。
我用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捂住心脏。
「皇上,这件事就交给老臣来处理吧。」
「…………拜托你了。」
我的主子对只是臣子的我低下了头。
皇上本性不坏。所以──我应该能够引导他走回正途。
我振作自己这把老骨头,拿出张泰岚交付的书简,打算继续禀报现况。
接下来才是正题。
要是没有做出正确的决定……甚至有可能亡国。
「臣想接着和您谈谈与张泰岚商讨的内容。北方正在准备大举进攻。他们想在融雪过后再次跨越大河来犯──」
「皇上──羽兔今晚也来找您了。现在方便打扰吗?」
房外传来一道年轻女子的美艳嗓音。
我们正在谈国家大事,成何体统!
我看向门口,打算大声喝斥──却有一只白皙的手制止了我。
皇上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令我不禁大感错愕。
「夜已深了。文祥,详情等明天到堂上再说吧……你也该休息了。」
「…………遵命。」
也罢。
我区区一个臣子,实在无法违抗皇上的命令。
于是鞭策沉重的身躯,在向皇上低头致意之后离开。
随后,皇上那位拥有绝世美貌的宠妃──也就是副宰相的养女羽兔,便与我擦肩而过,走入寝室。她「淡紫色」的长发散发着一股花香。
门一关上,房里就传来令我心寒无比的话语。
「喔喔……羽兔、羽兔。」
「皇上,我从日出时分就一直好想念您……啊啊,真希望月亮可以永远高挂天空……」
我脚步踉跄地用手扶着走廊上的柱子。心脏的痛楚让我这把老骨头光站着都略显吃力。
我仰望「双星」所在的北方天空,叹道:
「看来……还是得仰赖『张护国』了。假如我们没有失去『凤翼』和『虎牙』,说不定──不,即使他们仍然健在……荣帝国也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