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笼子的狮子对峙,就算您在旁边喊:「喂、很危险,快把它抓起来!」那个人除了「我现在正在想办法」之外,还能回答什么?难道您以为我靠毅力就能变出分身吗?
不耐烦的棉絮先生,依然口沫横飞咄咄逼人,后面排队的客人不停发出「啧」或叹气的声音瞪视我。我只能不断低头,不断赔罪,不断安抚。好不容易等到棉絮先生终于肯离开柜台,也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我说,那种客人就不能早点打发掉吗?」
「……让您久等了,真是非常抱歉!」
轮到一位期间始终没有放弃排队的男性客人结帐时,他朝我丢出这句话。我垂下低头太多次,已经开始感到酸痛的脖子,再度道歉。
受够了。
目送客人离去的背影,我咬紧牙根。
只是想正常工作而已。
只是想做好理所当然的分内工作,只是想要一个舒适自在的职场,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赚钱而已。
就因为这里是深夜的便利商店,就得配合客层委屈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可奈何?是在这种地方工作的我不好吗?无论被臭骂被嘲讽还是被当沙包出气,只因是自己选的路,就全部得当成自己的责任默默承受吗?
这样不对吧?
嗳、神明啊,您认为呢?
如果您正在哪里看着这一切,愿不愿意把死神借给我呢?我许的愿望非常合理,也只是小小的心愿,您不认为吗?
脑中浮现昨天才刚去过的神社,想像境内绿意盎然的植物和红色鸟居,我悄悄闭上眼睛。
◆
——反正,不可能实现的。
惹了那么大麻烦,一般人应该会很尴尬吧。没想到棉絮先生几天后又一脸若无其事上门。我恨恨地盯着他,倒羡慕起那钢铁般的羞耻心。对啦,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忍不住又叹气。
那之后,不得不跟店长讨论了这件事,希望总公司能将棉絮先生列为拒绝往来户。不料对方抢先打了客诉电话,总公司的回答是「店员让客人不愉快在先,下次客人来店时要是又被说了什么,诚心诚意道歉就是了」。不只如此,总公司还命令我要适时送礼道歉,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种对应只会让奥客食髓知味,显然不是聪明的方法,可惜总公司向来不愿倾听第一线员工的声音。
店长跟我一起排班了一阵子,但是只要他在店内,棉絮先生果然打死都不上门。没办法,心想也差不多该恢复原状,由我一个人顾店时,他立刻大摇大摆地来了。
不只如此,当时播放着电台音乐的店里难得冷清,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别人。虽说这么一来,万一他又抱怨个不停,至少不必担心其他客人等得不耐烦。但是反过来说,没有旁人在场也让我感到恐惧。彷佛再次提醒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真不知道他又要说我什么了。什么时候会走过来柜台呢?好讨厌啊,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再度叹口气,往棉絮先生的方向望去,发现他背后站着一个平常没见过的客人,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因为原本以为没有其他人的,看到的时候特别惊吓。
那是、谁……?
我不由得定睛细看。这位客人以前应该没来过。话虽如此,他身穿一袭连指尖都藏住的黑色长版连帽衣,帽檐拉得很低,看不出性别。身高满高的,大概是男人吧。包在黑色紧身长裤里的腿瘦得像只有骨头,连鞋子都是黑的,真是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便利商店里,白色萤光灯打亮货架,上面摆满各种食品与日用品。看惯了这幅由各种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等缤纷色彩组成的景象,眼前这个悄然独立的黑色身影便显得与周遭特别格格不入。更何况,他还不只是「几乎没有存在感」,可以说完全没有存在感。也难怪我一时之间以为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就连模特儿人偶都还比他醒目。彷佛只有他身边连空气都变成黑白,就像从西洋油画上割下一小块画布,在空出的地方贴上一张水墨画一样。
真奇怪。
这个人——宛如死神。
我忘了眼前的状况,忍不住笑出来。想太多了啦,人家可能只是视觉系乐团的钻牛角尖歌迷而已。
既然外表看上去像死神,不如给他取个「死神先生」的绰号吧……
虽然不认为他会是真正的死神,只是前几天自己才刚许过那样的愿望,再看到这令人很难不联想到死神的外表,我一方面感到滑稽,一方面也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真的是神明借我的死神,那就帮我取走棉絮先生的性命吧……开玩笑的啦,我也真是有病。
这位全身漆黑的客人,每个动作都像用滑的一样,安静无声。整间店这么大,他却一直走在棉絮先生背后,棉絮先生还完全没发现。这时,我才终于察觉,黑衣客人是刻意紧跟着棉絮先生移动的。
我皱起眉头。
这时,那位推测从未来过的男性客人——「死神先生」从棉絮先生背后,像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似的,低声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那一瞬间,棉絮先生睁大双眼,朝后面转头。然而,他似乎完全没看见眼前的「死神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就这样走出店外。自动门开了又关,发出轻快的叮咚声,那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结果,他既没有为几天前的事情责备我,也没有找新的麻烦。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又发现,棉絮先生离开的同时,「死神先生」也消失了。店内这次真的除了我之外没别人。
咦?等一下喔。
——自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