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老家吧?」
我看到了眼前的景象。那的确是我的老家。传统的日式房子依然伫立在那里,相隔多年看到的瞬间,千头万绪忍不住涌上心头。但是,来到这里,我不禁裹足不前。前一刻还在迈步的双脚好像突然绑上重石,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我仍然在犹豫。我知道一切都准备就绪,虽然规定无法和得知我死去的人见最后一面,但我能够和父亲见面事出有因。那和父亲生的病有关。
──父亲罹患了失智症。
我从唯一有联络的我妈口中,或多或少听说了父亲的病情。也就是说,假使我现在去见父亲,他很可能根本不记得我是谁。正确地说,即使见面,他也很可能想不起我是谁,更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已经死了。说来讽刺,虽然见最后一面的对象受到限制,但无论父亲是哪一种情况,对能够见到最后一面,反而更加有利。
引路人一定瞭解我父亲的情况,刚才突然刻意提起什么现在从东京,可以搭新干线去富山这件事。
「……真是个混帐。」
「啊?你是说我吗?」
身旁的引路人故意表现得很惊讶。
「山脇先生,你好像气包子,是不是太少吃甜食了?要不要喝一罐?」
别人都是拿酒,但引路人说完这句话,从胸前口袋里拿出的是两罐咖啡。
「才不要呢!我就是说你这种个性很混帐。」
「既然要吃甜食,还是吃『月世界』比较好。」
「我就是说你的这种个性!」
真是快被他搞疯了。他竟然特地说出富山一带的糕点。如果认真搭理他,就会不知不觉受他的影响。这里是我的故乡,说起来,这里是我的主场。
……不,我并没有主场这种东西。虽然在东京和千叶住了多年,仍从来不曾有过主场的感觉。
既然这样,那反而更好。那我就再次深入敌后。这么想,心情才会比较轻松,没什么好掩饰的。
「……那就冲喽。」
「你说得好像要去别人的主场比赛。」
「……你很烦唉。」
我觉得引路人不仅瞭解状况,甚至猜透我的心思,但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
总之我先观察了家里的情况。我还没有决定见到父亲要说什么,但重点是千万不能撞见我妈。我也搞不清为什么,只是很不希望大老远来这里,结果却白跑一趟,所以蹑手蹑脚地走去中庭。
前方是起居屋外的宽敞檐廊,父亲经常带着他的工作道具,坐在那里做涂漆的工作。
制作漆器基本上采取分工制。首先由名为「木地师」的木工师傅制作成为内胎的器物,然后由「底漆师」涂上底漆,让漆呈现出特有的光泽,接着才轮到「漆涂师」涂面漆,有时候甚至还有「莳绘师」用金粉或银粉绘制图案纹样。
父亲担任底漆师和漆涂师的工作,我一开始先成为木地师。这是父亲的方针,听说他以前也是学会木地师的工作之后,才成为漆涂师,他认为掌握作业整体,才能够磨练身为工匠的技术。
因此我家都由我制作内胎的器物,交由父亲涂底漆和面漆。我们的作业场所各不相同。这和制作漆器采取分工制有密切的关系,但最重要的是,木地师的作业场所会产生大量木屑,是涂漆工作的大敌。
我身为木地师,在偏屋的第一作业区工作,檐廊这里则是父亲工作的第二作业区。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年到头都坐在那里。
果然不出所料,父亲今天也在那里。
「……爸爸。」
我忍不住叫他。
原本以为和故乡的风景一样,父亲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是我想错了,父亲老了。我都已五十五岁,父亲当然老了;更何况我已经超过二十年没见过父亲,他的变化很大。脸上深深的皱纹几乎可以夹住牙签,只有手指和指甲仍然和以前一样,沾满了漆。
他手上拿着木碗,另一只手上拿着笔。他的手在发抖,作业似乎并不顺利,只是拿在手上而已。旁边有一只有装饰的木箱,里面可能放着什么工作道具。
漆涂师是他的生活,不,已经成为他的人生。虽然失智症已经变得严重,他的身体仍然记得涂漆的作业。这就是所谓的工匠吗?眼前的景象让我哑然无语。
父亲手艺高强,除了为传统工艺品涂漆,经常接受委托,制作地方庙会祭典使用的祭祀用品。我妈经常告诉我父亲的责任有多重大,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涂漆是父亲唯一的生命意义……
「……算了,我放弃了。」
「啊?」
我转身背对着父亲,迈开步伐。
「做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我气鼓鼓说道,引路人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
「是吗?」
「看我爸那样,见面根本无济于事,我来得太晚了……」
「我不认为无济于事,更不认为你来得太晚。」
「就算悠哉的你这么认为,我也不这么想。」
我走出家门时,引路人停下脚步。
「……山脇先生,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在说什么啊,事到如今,我才不在意多增加一两个后悔,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