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树一边在脑袋里进行这种分析,一边一股脑地解释。谈判总是不断鬼打墙,同样的事情也被问了无数次,所以俊树都会回答相同的话语。在这段期间内,激烈的情感一直没有表露在外,因为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受到无数次言语上的侮辱,俊树却也没特别生气。俊树认为不管人格被他人怎样批评,自己的价值都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减。俊树就像这样忍耐地奉陪着这种连议论都称不上的谈判,一边摆出在底线下决不让步的态度。对方时而恫吓时而恳求,时而声泪俱下,时而语带威胁,时而试图说服。有冷嘲热讽也有沉默。俊树观察着这些行为目不暇给地随机发生,然后又消失的模样。
不管是哪一种做法都没让他心动。
这些人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心动的事物。
虽然不是刻意所为,不过结果而论,就是变成了确认这件事的行动。
太棒了。
自己找到了不会让自己无动于衷的事物。
发现令自己心动的事物,而且马上就要弄到手了。
谈判变成带有悖论性质的确认。
简直像是以扭曲的形式接受祝福一样。
是自相矛盾的祝福。
老家那边最后丢出「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家的大门」这种老梗台词。在那之后,除了葬礼以外双方变得毫无瓜葛,而且俊树并不特别在乎。
他也辞掉了大学的工作。当时在历史悠久的大学研究室里,仍然存在着近似师徒制的形式(特别是这个领域),既然让恩师与其孙女颜面尽失,俊树也很难继续在职场上待下去。不过这件事俊树也不特别在意,因为俊树的研究领域并不是那种不在大学就难以研究下去的领域。
像这样失去归所后,沟口俊树移居到糸守镇神社旁的宫水宅邸之中,而且变成了「宫水」俊树。从旧居拿到此处的东西是国际牌的唱盘与马兰士的扩大器、天朗的喇叭。黑胶唱片刚好一百张(其中有三十五张是格伦•顾尔德),以及衣服、百利金钢笔还有旧式PC。至于书本,由于不是可以搬运出来的数量,所以都捐给学校了。猫则是硬塞给熟人请对方帮忙收养。
坐上放置于榻榻米上的椅子后,俊树整理起行李,此时二叶过来了。
「亲爱的。」
因为还没有入籍,所以二叶用了这种称呼。被别人称为「亲爱的」是一个很新鲜的经验。
二叶露出揪心的表情。那是因为俊树的事而感到心痛,而且因为这件事也让自己感受到强烈痛楚的那种表情。看到二叶的这种表情后,俊树也感到揪心。
他想要用手指触碰那些长长的睫毛。
「没关系啊。」
俊树把二叶拉过来,将手放到她的腰际。
「只要能得到你,我什么都不需要。」
虽然正如字面所言,不过回神一想,这并不是能在清醒状态下说出口的台词。
俊树以为自己会被笑,不过二叶却认真地接受了这句不能在清醒状态下说出口的台词。
「谢谢……」
就这样,两人成为了夫妇-
4 -
二叶的母亲虽然有好一阵子摆出了无法释怀的表情,到头来却还是接受了俊树的存在。
如此一来,糸守这一方的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下去。
这门婚事并未举行喜宴,不过结婚典礼当然是神前式。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宫水一叶一手包办了一切。
这块土地位置偏远,而且交通设施也不发达,所以俊树以私人身份邀请的友人中只有五人能来到糸守这里。光是有五个人能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另一方面,说到新娘那一边,聚集的人数让人以为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前来观礼了。
这种情况在当时就已经是一个预兆了。
「总有一天你也要会做母亲做的事喔,我们会教你的。」
「……是指神前式的主祭者吗?」
「没错,结婚典礼果然还是要由男性的神职人员来进行才像样。我已经过世的父亲也做过喔。」
「父亲也很辛苦啊。」
回答的方式虽然悠哉,俊树心里却觉得大事不好了。
神职者的行为,都是在繁琐惯例下事先决定好的。从行礼方式跟笏的用法为始,哪一边的脚要先踏出去,一直到指尖动作为止都有着规定。
这种程度的事俊树当然晓得,也觉得自己将会学习那些做法,不过他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要求成为结婚典礼的负责人。
俊树初次去宫水神社「上工」的那一天,从后方前来的岳母——
「有事全部去问二叶。」
这个男人能成材吗?一叶脸上虽然充满这种疑惑,口气却没有特别自暴自弃。
「二叶比我还有任何人都有宫水风范。凡事只要先问过二叶就不会有错喔。」
这是岳母还没弄坏身子性格变软弱之前的事。所谓「宫水风范」究竟为何,俊树至今仍不太清楚。
虽然不确定是否可以称为修行,不过俊树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神职者了。从青袴跟白狩衣的穿脱方式与折叠方式开始,鞠躬行礼的方式,道具的使用法,对事物的思考方式……这类事物二叶都教给了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