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部 梢①

然后老太太对某个人说慢慢来,也有可能是要梢慢慢睡个午觉再走之类的吧。至于其他的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已经勉强能听懂梢的一些话了,平时是完全不懂,连百分之一都不懂。但我不介意,也介意不过来。

  没让她去中村老太太那里真是太对了,这天傍晚,在涂鸦用的素描本上画着原创动物园的梢突然扔掉手中的蜡笔,变身少女,惊叫着站起身。

  “喂,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已经第三次差点儿撑爆内裤了,很痛的。”她回头看着我,“啊,又是那个外国人。哈喽?哈……”在我回答之前,她又变回了六岁的梢。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自己吓到,梢哈哈地笑着说:“我睡着了。”我问她:“梢,你还记得自己睡着之前的事吗?…‘什么?…你刚才不是在画画吗?”“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吗?”“睡着了。”“不记得了?”“没有。被迪斯科看到了。羞羞……”梢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为什么?”“睡着了。”“为什么羞羞?”“睡着了被看到了。”“你没睡着哦。”

  糟糕,这样一来我就得向她说明为什么她没睡着却不记得有这回事、这期间她到底做过些什么了。不过梢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提问,而是继续在纸上画她那形似乌龟的七足动物,口中呢喃着:“袋鼠……”

  我去便利店买橙汁和冰激凌的时候顺便买了个成年女性的内裤,回来让梢穿上,梢却不愿意。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的反抗之后,传来一声超级无敌冲击波似的尖叫!看着我逃开,梢觉得很有趣,开始追在我身后用尖叫撕裂空气。

  晚上,我走进梢的卧室,确认她是否好好睡着。梢像自动铅笔的替芯一样,双手紧紧夹在身体两侧直直地睡着。毛巾被端正地盖到下巴上面。梢睡得非常沉,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早上。她醒着的时候会像火车头一样呜呜地在家里乱跑,到处打滚,不是在涂鸦就是在玩煮饭游戏。每天都这样,如同全力投球一般,开动全力地玩耍,到晚上就会累得连翻身的气力都没有。但是,就像游泳的时候需要中途休息一样,是不是也该强迫在陆地上的她停下来休息呢?

  我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想着这些事情时,突然被“外国人,你在哪儿”的喊声惊醒。我边起身边叫道:“梢?”

  立在床边的落地灯把卧室染成了橙黄色,变大了的梢坐在床上,看到站在沙发背后的我,她说:“在这儿啊,你是谁?…迪斯科。”我回答道。“Pardon〔※意为“什么?再说一遍”。〕?”她话音刚落便“砰”地变回了六岁的梢,继续沉睡着。身体缩小的同时,“啪嗒”一声落回到床上,因此睡相乱得不像梢了。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梢的床边,托起她的头放回到枕头上,让她的手脚重新伸直。看着她的这个姿势,我突然觉得在双人床上躺着的小小的梢全身僵硬,像是在害怕什么。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全力保护这个孩子,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梢的小脸却非常安静,看不出一点恐惧,瞬间我又觉得她看起来是那么可爱。我把毛巾被一直盖到梢的下巴上面,打开门准备离开她的卧室,却又想在梢再次变大、大叫“外国人”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于是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个毯子,回到沙发上睡了。

  用手支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我开始想:是不是梢的体内发生了时空错乱?不依靠时光机器,也不会发生自己见到自己这样的悖论,只是从人生的某个时期回溯到了另一个时期。刚才梢之所以会大叫“外国人”并到处找我,就是之前发现我的记忆尚留在脑中的证据,因此年龄较长的梢的时间是连续性的。刚才她甚至还说了句英文“Pardon”,可能是因为我在与山岸夫妻和织田等人交涉时屡次使用过“Pardon”这个单词,所以连六岁的梢都会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即处于高中生左右的年龄、学习过英语的梢来到这个时代,问过我的名字之后对答案无法理解,而说了句“Pardon”,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随后我又想到,会不会是山岸夫妻对少女梢的出现感到恐惧,才隐瞒事实,并试图把让他们害怕的梢推给织田或我呢?不可能,因为我和六岁的梢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梢给人的感觉也一直都没有变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短暂的穿越曾经发生过,后来停止了,现在又因为某个理由再次开始。关于这一点,有必要跟山岸和织田确认一下。

  再后来,我又想到,会不会是织田的诱拐给梢造成了心理伤害,最终导致她的人格障碍呢?梢的另外一种人格。据说多重人格者在转换各种人格时,偶尔也会发生脸型和体格的变化。例如杰克和海德先生〔※出自英国作家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的小说《化身博士》,讲述杰克喝了一种试验药剂之后,会于夜晚化身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可是,人类的骨骼真能在数秒内伸缩变化成大人,再缩成孩子的体形吗?

  可是,与其列出那么多问题,再一个个去寻找答案,还不如承认我的脑袋出问题了比较简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开始出现幻觉了。是日本的环境不好吗?是这个生活环境不好吗?还是因为我的人生本来就很糟糕……要说都很糟糕的话的确不过分,但要说不糟糕的话也能说得过去。大概所有人的生活和人生都是如此吧。大家都振奋精神解决着自己的问题,没有人会产生看到小孩子的年龄身高忽大忽小的幻觉。

  肯定是因为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才闲得发慌开始胡思乱想了吧。我想,还是去工作吧,去劳动赚钱吧。人类不是被设计出来待着不动的。必须去玩,去工作。

  03

  不管是在日本还是美国,与其等待父母上门委托我寻找失踪的孩子,不如抓住在外面游荡的孩子交给他们的父母更容易赚钱。总有一些力量使得父母和孩子不能相聚,因此也总有许多父母在搜寻他们的孩子。即使失踪的孩子并没有被卷入犯罪事件,也还是有许多父母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行踪,这些人总会给找到自己孩子并送回家来的人一大笔酬金。我坐在调布站南端出口喷泉旁边的长椅上,等待,直到发现一台印有崎玉县崎玉市车牌号的自行车,并开始观察其主人——一名穿着破烂牛仔裤、没有弹性的T恤、留着一头乱发的少年。我早已习惯了日本人的外貌特征,能够判断出他并不是小学生,而是初中生甚至高中生,初中生的可能性更大。我用数码相机拍下他的脸,然后稍微靠近一些,偷听他和几个同伴的谈话。他们在谈论自己所在组织最底层的几个小孩,笑着商量如何回收他们通过偷盗、卖淫和地下相扑等手段赚到的钱。我盯上的那个少年被同伴们叫做“星野”,大概是这个六人小团队的三把手。我再次看向星野的自行车,发现前轮的挡泥板上用银色油漆刷了一行汉字——“崎玉县崎玉市村上四一五一二四星野真人”,太天真了……不,应该说,太让我震撼了。他居然把个人信息全都写在上面。难道在日本会有热心人把被遗忘的自行车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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