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全宇宙独一无二的失业英雄”方修利待在艾曼塔惑星的中央宇宙港的平价餐厅里孤零零地用餐。时间是星历四四六年五月二十九日。
红萝卜色的头发绑着印花手帕,一身卡其色的连身服,肩上罩着一件夹克,脚边搁着帆布背包,任谁也无法想像他就是在凯贝罗斯会战中大败铁达尼亚舰队的名将。
方修利撒满了名为倒霉的调味料,交互将马铃薯泥与火腿扒送进嘴里,健康的皓齿同时嚼着廉价的火腿与不快的回忆。
“可恶,市长那个混蛋……”
方修利嘴里直前咕,他不是汲汲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但也曾经期待过一段赞赏的对白与一袋奖金。然而,在击溃号称常胜不败的铁达尼亚,凯旋回到母都市艾里亚,等待他的却是竖着稀少毛发的市长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这个大白痴!谁叫你打赢的?”
“啊……”方修利眨了眨眼。他一时间不明白市长这些话的意思。市长在开玩笑吗?脑筋转不过来的他低声问道。“请问,……我不该打赢是不是?”
“没错!”斩钉截铁的语气令方修利顿时哑口无言,他呆站在原地,沐浴在市长加连珠炮般的怒骂、嘲讽与贬损之中。看来是方修利破坏了市长苦心经营的策略了,矮小市长的嘴巴正对着方修利的心脏部位扎进上千支骂针。
“出征又不准赢,等于叫人白白送死嘛。”想归想,却没有脱口而出,方修利仔细回忆、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这次的指挥中枢包括他在内都是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藉以制造“少年人做事冲动”的假象,在面对铁达尼亚与其他星际都市比较容易解释,市长是不可能独具慧眼,从上百位指挥官挑中方修利的。
“笨蛋,敌众我寡的时候,你就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怎么还可以打赢呢?你的脑筋有问题是不是?”大概鲜少有人会惨遭这么不合理的责备吧,方修利自嘲着却无法因此释怀,而市长更要求他必须在铁达尼亚抵达之前离开都市。
“不过你得明白,我们艾里亚市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市长刻意附加这番话,更突显了两者关系的悲剧性。“我不会让你发穷的,现金跟信用卡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可以让你吃喝玩乐整整三年。”
“我真是感激涕零。”这并非真正的谢意,而是一种嘲讽。然而市长用力点头,仅从年轻的用兵家身上接收到感谢的讯息,正要打发走凯贝罗斯会战的胜利者,市长临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麻烦你在收据上签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需要指纹吗?”第二度的讽刺也无效。
※※※
就这样,在凯贝罗斯星域会战中一举打破铁达尼亚不败传说,建立了象征战略里程碑的功绩后,方修利遭到母都市放逐,惹恼铁达尼亚,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之下只得流落到边境星域,嘴里一面咕哝道。
“真倒霉到家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因此方修利带着漫无目的的自由与其来有自的伤心成为武装商船“碰运气号”的乘客。他走前撂下一句话表示自己不想去艾曼塔,而是去卡斐尔看看,现在决定改变主意,因为他想到市长很可能把他出卖给铁达尼亚,于是他转了三艘船,踏上艾曼塔的土地。
食衣住行暂时不愁匮乏,但方修利的人格尚未进化到在游手好闲之际,还会想到充实精神层面的深度,更何况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目前的处境。“胜利”或“努力”的同位语不就应该是“报酬”或“感谢”吗?“放逐”与“慰劳金”不仅与他的希望相悖,最重要的是违反社会通则,对于成功者不给予正确的评价将造成教育上的不良后果。
方修利饮着一冷掉就会苦得让人想哭的咖啡,且不管社会论或教育论,从今以后他该何去何从呢?他已经丧失在母都市艾里亚晋升为都市舰队司令官的机会了。这样也好,反正他不想再当官了。以前还是个小文官时,动辄被当成杂工呼来唤去,而当军人之后发掘到意想不到的才能,却惨遭母都市放逐。没有工作。没有女朋友,连个安身之处都找不到,年仅二十八岁却已经从地平线看到了人生的黄昏,方修利感到些许凄凉。
也许应该开始创业才对,如此一来方修利就从受人差遣转为指使他人的立场。在凯贝罗斯星域会战之际,他以司令官的身份指挥一万名以上的士兵,一则战争悠关生死,二则军队的阶级服从执行得相当彻底。“不想死的人就乖乖听我的命令。”一句话定江山,回想起那几位辅佐他的同辈士官们,方修利便叹息不已,来不及向他们道别,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无羔?虽然有可能成为献给铁达尼亚的祭品,但身为最高领导者的方修利既然还留下一条命,那他们也不致于被判死刑吧。方修利可说完成了军事史上划时代的战略,得不到认同实属遗憾。
我的人生大概压根儿与金黄色或蔷蔽色无缘吧,方修利将这个想法随着最后一口马铃薯泥送进食道,正要伸手拿咖啡杯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这位一头红萝卜发的先生,请你让一让可以吗?我没办法走近柜台。”
方修利手握杯子,转头过去确认声音的主人。在视线中具体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背后没有天使的翅膀,头上也没有恶魔的长角,一头看似乌黑却不是纯黑的奇妙发色,绿眼配上鹅蛋脸,白与橘的便服让人误以为她是宇宙港的工作人员,头顶还不到方修利的肩膀,因为这位悲伤的青年属于长人那一型。
方修利顺着少女挪动高大的身躯,他的颜面细胞比不上脑细胞活动速度的百分之一,在别人眼中还以为他是在犹豫。
“谢了。”少女对他送了一个秋波,接着朝柜台内部询问有无芭拉圭冰茶,一听到“没有”的回答,便咕哝一声擦撞过方修利匀称的身躯后离去。在距离餐厅约有二十步之遥的路上,她露出调皮的笑脸,正轻轻甩动手上的物体时,手腕却被受害人一把抓住。
“差点就让你得逞了,小姐。”方修利话中带有压抑着苦笑的语气,他全部的家当从少女的手中滑落,掉回物主掌上。方修利漫不经心地将钱包塞进后臀的口袋,眼光打量着扒手少女,盘算该如何处置她。少女偷窃不成反而讶异地问:
“你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