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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从爸爸肚子里生出来的吧?」
十一岁时,我第一次这样问了爸爸。他显出不知所措的样子——怎么可能呢,傻瓜——笑着糊弄过去。可那之后,他的一言一行都变得有些拘谨。「我是谁的孩子」明明是每个小孩都会问自己父母的问题呀。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接着,爸爸反问我说。我刚才的发问似乎教他大吃一惊。
「学校课上正在教这些,我才想起来,我对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一点了解都没有,要是不是妈妈,而是爸爸把我生下来的,该怎么办呀。」
「爸爸可是亲自在区役所领到小夜的哦,那时候你还待在『摇篮』(Cradle)里——那真是好大的试管呀。你是爸爸不可取代的孩子,当然不会因为你不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不爱小夜了。」
他理所应当否定了我的疑虑,但我是个坏小孩,所以才没法全盘接受爸爸的话——
『怎么了?一直在发呆。』(注:此处使用引号与上文中同父亲对话时使用的引号不同)
同班的贵子握起我的手,我这才回过神来。课间时间只剩一半,恍惚之间五分钟就过去了。
『就是,我一直在想上一节课的内容。』
『啊啊,你说那个呀。真的好恐怖,感染了HRV居然会变成那样滑滑弹弹的果冻。』
那天课上,我们学习了HRV的相关内容。照老师的说法,第一位HRV(Human Reconstruct Virus)感染者被发现是在2100年前后。直译成日语,就是『人类重组病毒』的意思。这种病毒在自然界中安全无害,但一旦进入人体,之后再传染与他人时就会表现出猛烈的毒性,依据上一位宿主的遗传信息改造现宿主的身体。当然,人类不会因此变身他人,而是中途就会变成猎奇又弹滑的果冻状物体死掉。最终结果是细胞遭到破坏,身体机能彻底崩溃。
长久以来,这种病毒似乎都隐藏在喜马拉雅山的万年积雪中,在冰雪消融后大量繁殖,传入人世。人们终于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时,几乎世界上所有水源都带上了病毒。构成人体的百分之七十的水分中也潜藏着它们的身影。
「可只在一种特殊情况下,HRV会传染与他人,引发不治之症。」
说到这里时,老师满脸严肃,仿佛接下来要讲的,是某位同学离世的噩耗:
「大家可能不知道,当然,就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才特意设置这堂课……性行为——性交会传染HRV。」
我们桌上的电子屏幕同时放出影像,上边展示的内容好像某种搞笑桥段,我听见有些男生笑出了声。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传染方式不仅限于异性,同性之间也会发生感染。过去人们就是通过视频里这样的行为制造后代的。与现在的想法大相径庭,那时认为孩子从腹中诞下才合乎自然,试管婴儿则被视为禁忌。」
那堂课的内容对我造成很大冲击,下课过去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恍然出神的状态,贵子发现了我的异状。
『很吓人吧,性交。还好没人会想冒着去死的风险做那种事。我也好想快点长到十八岁,那样就能在区役所领到自己的小孩啦。』
她的裙子翩然飘舞,贵子怀抱着空气。或许她正想象那之中是她未来的孩子。
『但独身养育小孩可不容易。经济上也是个问题。』
老实说,对那么遥远将来的事我毫无概念,上边这话也只是拿看电视学到的东西现学现卖而已。
『我想高中毕业就工作,自己带孩子。和别人一起的话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这几年不是年年都有几起情侣性交殉情的新闻,一直单身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贵子真成熟呀。』
我根本无法想象将来的自己,只知道年轻人要带孩子会是件很辛苦的事,才对她发自内心感到敬佩。我尚不能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满足,更别说去养育后代了。
『在小型试管里诞生,小小的,小小的婴儿。他的身体慢慢长大,移住到『摇篮』里,最后离开『摇篮』,发出一声哭啼,成为我的孩子——啊,想想就激动得受不了。』
贵子沉浸在养育后代的幻想中忘乎所以,她激烈的意识传入我的脑中。
『不过,反正都是在役所领到的,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无所谓吧?』
『你这么说,就是事先假定自己会拿到别人的孩子了,那样也很奇怪呀?总不可能要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才安心吧。』
『我是觉得,对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会更有爱意吗。』
听见我的话,贵子哈哈笑出声:
『你说【亲体出产法】?那全是胡扯。我不否认有人想要经历产痛,但那之前还得顶着大肚子生活好几个月。这段时间里不得不忍受社会的指指点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吗。而且出产真的很痛哦,昏过去还算运气好,一个不好就死掉了,行不通的。不管性交还是生小孩,都不能把自己命丢掉了。人类怎么能做那样野蛮的行为。』
我听着贵子的话,一边玩手指。不知该怎么反驳她。
『聊着就快上课了。小夜,今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车站?班委工作的安排还没定下来呢。』
『抱歉,我有点事要去区役所,还要去超市买东西。』
那天我绕路去了区役所和超市。区役所的工作人员虽然说话亲切,办事却慢得教人难以忍受。我等了好长时间,到后来简直想一走了之。不过核查数据罢了,几秒钟的事情也要反复确认好几次,还要求有亲笔签字的文件,听说是因为电子信息有被全盘复制的风险。就够就是在相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