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连载版 第十五章

  令人眼花缭乱的长途旅行,年迈的波纹使者和SpeedWagon财团的南美调查行,就这样驶向了一个终点。宏大的亚马逊,沉入千寻黑暗的秘境——

  夜晚的森林如梦。

  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梦是自然而然的培养出来的,在空间里蔓延,在时间的褶皱里生根。

  梦与梦相连、交织、扩展,在无边的领土上无限繁衍。

  睡梦中,梦厌倦了做梦,于是梦到自己醒了。

  亚马逊雨林原本是一个成熟的树木群落,以能够在黑暗环境中生存的遮荫树为主。但是,然而,遮荫树对气候、土壤和光照量并非没有要求。相反,它们试图将叶子延伸到充满阳光的空隙中,并将树枝延伸到高大的树木层之外,进入森林树冠。如果有一棵大树覆盖了该区域并妨碍了操作,就在其下面围上根茎并耐心等待,直到顶部打开。换句话说,遮荫树可以在不进行光合作用的情况下存活数年。那么,当早晨不再降临到森林本身,并且根本没有阳光照射到森林时,会发生什么呢?立即枯萎死亡。顶部因死亡而打开。遮荫树最有机会茂盛,但问题是向阳或漏阳的方向,所以它们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延伸枝叶,在往生的过程中渴望着微睡。在雌伏的岁月中培育的耐性成为畸形而出现,连续不断地反复巡移,一座人类知识从未见过的奇特形状的森林被建造起来,就像一座由植物组成的空中塔。

  一切都在改变。日光的原理不再适用于此。他们在混沌的支配下,在原野深处互相吞噬,互相争吵,交叉在无数的因果关系中。赢得了森林生存之战后,嫩芽渴望爬上树冠的美梦。紧密的螺旋藤蔓长出爪子,汁液滴落溢出,梦卵产在羊齿植物的叶子背上,每一个散落的花粉和孢子都孕育着数以万计的奇异梦境。花瓣深处长满了雄蕊,花朵沉浸在与高高枝上成熟的果实交配的淫梦中。扭曲蔓延的根茎铺展在森林的地面上,陶醉在对猴、鸟、虫施以苔刑、磔刑和穿刺刑的折磨梦中。经过连续不断的杂交育种,诞生了生物的眼睛和鼻子无法辨别的颜色和气味的亚种,其腐叶也像是土地铺上了绚烂颜色和气味的波斯地毯,但却被倒下的树木糟蹋的凶梦所侵蚀。这一切既是正梦又是逆梦,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无数梦在那里孕育出宇宙,在完全封闭的体系中收敛为“夜”。 永无止境的“夜”——极之尽头的极相——梦想着包含了天地终结的一片森林。

  本来那里应该是富饶的生命世界。然而现在,这里已经是一片吞噬了黑暗的梦境。无论什么梦,都必定充满谜团,极其混沌,对他人来说往往是危险的。在那里展开的妄想和欲望有时是邪恶的,把进入的人推入混乱的深渊。与其迷惘,还不如被这种支离破碎的状态所打乱,或是沉溺于迷惘之中而被梦境所吞噬。毕竟是梦,即使想要像现实一样逃跑,也绝对不会让牺牲者逃走。或许在南美,这片土地比生命价值低到谷底的贫民街、游击队和政府的纷争地区、贩毒团伙的老巢更危险的地方。这可不是随便闯入的地方——

  秋天的傍晚,侵入那样的森林内部的,既不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也不是参加现场调查的考古学和地质学的队伍。这是穿着狩猎夹克,戴着木盔的非营利财团法人的一行。他们乘坐河上巡逻艇沿亚马逊河逆流而上,在野外扎营,花了一周时间到达了常夜森林的领土。

  “一直都是‘夜晚’啊,无论走到哪里。”

  令人想起的是核冬天。人类本应该回避的古巴危机带来的环境变动的威胁,冰期的到来。但是地球在不停地自转和公转,却没有阳光照射,只能说阳光被灰和烟等浮游粉尘挡住了。之所以不会冷到结冰的程度,恐怕是因为能量的收支问题,一方面随着夜晚的继续,无法接收到太阳的能量。而另一方面大气中的水蒸气饱和,顶上的大气层变厚,抑制了向地球外的能量的释放。也有人认为,这或许是一种集体催眠,会让受影响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出现认知错乱,然而,这种影响也波及到了植物群。实地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讨论和考察,但还是没能查明原因。「惊异之力」(la Maravillas)还是无法用人类的智慧去解释啊。

  “当然很冷,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它的催奇性……看看这片森林就知道了。”

  “一个生态系统有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夜晚’。”

  进入森林后,丽莎丽莎和萨沙都必须格外注意身体状况和睡眠状况。失去了昼夜往返的世界,生理时钟就会紊乱。失去了生命原本的节奏。疲劳和困倦,慢性的倦怠感挥之不去,同行的人也开始出现睡眠障碍和循环器官失调的症状。研究部门的志愿者和训练有素的现代战斗部队“鲁埃达小队”都是派遣人员,出发前,他们各自调整睡眠量和时间,从白天型切换到夜间型。尽管如此,森林的“夜晚”却使人的活动量不断下降。本应是地球之肺(Los pulmones de la tierra)的亚马逊使氧气量下降,就像在安第斯山脉一样,导致人们要小心高原反应。

  但更重要的是,我不会感到寒冷。这里的黑暗像衣服一样层层叠叠。

  有一种像毒气一样的东西,眼睛看不见,鼻子也闻不到。

  森林一带的植物形态发生了变化,羊齿和苔藓类植物爆发性地生长,像触手一样扭曲的根茎挡住了前进的路。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混交植物,深色泥土的缝隙间长着淡紫色的杂草。像是海葵和乌贼的植物也滴着树液。所有这些植物都被庇护在连星辰之火都无法居住的黑暗的帐篷里。

  登上倾斜严重的阻道后,随行的医护人员会过来测量丽萨丽萨的血压和心跳,并拿出吸氧器。哎呀,太大惊小怪了!之前一直反对当地人的埃尔南德斯等人,最后甚至讨论了开发像老年人行动装置一样的密林移动用车辆的方案。确实在这个年纪密林探险是不合常理的,但是环顾世界,在九十岁和百岁的时候在极圈旅行或者潜入深海的同辈很多。虽然感谢财团给予的丰厚支持,但丽萨丽萨仍然固执己见地表示,拒绝为了配合自己的身体状况而降低移动速度。

  “就像大家是在一起搬运博物馆里珍贵的动物标本一样。”丽萨丽萨自嘲道,“但是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远行,就意外地感到很紧张。就像穿旧的帆布鞋一样,每天都缩成一团的手脚,只要想用,就还是能用的啊。”

  “这几天能走到这里可真不容易啊,”一旁帮忙的萨沙说,“丽萨丽萨,你的运动量可不像是九十多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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