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称赞一下你那颗忠诚之心吧。”巴贝利齐・帕德尼柯回过头来,横眉怒目,银发随其回头动作微微摇摆。卡莉雅・帕德尼柯那头银发应该是遗传自他吧。他似斟酌措辞般,语气十分慎重且客气,与对待她女儿时完全不同,“你因主人受侮而愤怒。那颗忠爱之心弥足珍贵。但你可知……你的那一行为需付出代价,即你的性命。”
我未经上位者允许便擅自起身发言。按照常理,他根本无需进行这种问话,有权仅凭我刚才的行为就砍下我的脑袋。在他手中掌握有那种支配者的权利。
“你若是不知,那我可以饶你一次。给我重新跪下。但你若是明知故犯,那看在你那份忠诚的份上,我准许你发言。”
那客套的言辞和关怀,当真如他所言,是因为被值得赞赏的忠诚之心所打动,在对他人表达敬意吗?又或者说,是为了抑制心中即满溢而出的烦躁和愤怒呢?巴贝利齐抚摸着下巴,双唇紧闭,令人无法看出其真实意图。
我所明白的顶多就是,他至少在表面上对我展示出了宽容,仅此而已。
话又说回来,又是忠诚之心,又是忠爱之情的,他这份误解实在有够大的。
“帕德尼柯总督,你严重误解了一件事。我不是卡莉雅・帕德尼柯的随从,更别提什么狗屁忠义。我非常非常讨厌她。而且,而且呢,人是绝不会为了他人而行动的。”
卡莉雅・帕德尼柯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来。她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动摇到难能一见的程度。
但为时已晚了,卡莉雅・帕德尼柯。话已经自我口中溜出。
“我是为了自己才站起来的。既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卡莉雅・帕德尼柯小姐。我现在是为了我自己才站在这儿。”
没错,人不可能为了他人而行动。人的一切行动,最终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尊严及利益。所以这些话并无其他深意,完完全全都是为了我自己而说的。
“我的心现在正陷于深深的绝望之中。这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明不明白,巴贝利齐・帕德尼柯阁下。你用你的脏脚!毫不留情地!践踏了我的敬意!”
言罢,我将口嚼烟含入口中。其独特的气味于鼻腔内回荡。畅快,着实畅快。这是决心,毫无疑问我已下定决心。现在,我的心无疑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在此基础之上道出心中想说的话。正因如此,我才会感到如此畅快。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与你的主子同样愚蠢。”男子神态倨傲地说,“安心吧,会因你的言行而丧命的仅有你一人,你用不着庇护你的主子。”
“不都说了那是你的误解。我这人啊,同那种既傲慢自大,又不懂得关心他人,满脑子只知道践踏弱者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合得来,我生平也最厌恶那种女人了。但是,但是啊──”
──她的剑术毋庸置疑是货真价实的。
我呲着牙,大声吼出心中所想,在卫兵听到这边的动静赶来之前继续组织语言。
刚才说的那些还不够。我唯一担忧的就是,占据我内心的愤怒是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吗?哪怕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像你这种人肯定无法理解手中的剑遭人嘲弄的屈辱,还有自身努力被人践踏的愤怒吧。”
啊,那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愤怒。为了掌握那剑术,她定然经历过无数的艰辛,无数次在泥泞中爬起前行吧。这是敬意。我由衷地敬佩卡莉雅・帕德尼柯那一点。我知晓她的那份剑术并非仅仅源于耀眼的才能,还源于非同寻常的努力。
可这男人竟然侮辱了她手中的剑,践踏了那份伟大的成就。尤其──
“尤其……偏偏还是亲生父亲对女儿做出那种事!简直让人怒不可遏……你践踏了我的敬意!”
一字一句都带着无边的怒火,灼烧着喉咙深处,自口中吐出。我已停不下来,也不可能停下来。我现在真的感到怒火中烧。我不明白。自己所厌恶的女人遭受辱骂,无论那是怎样一种辱骂,我都应该心中暗喜才对,可为何我却是感到如此气愤。
“──然后呢,你想说的就这些?我姑且便记下你的独白吧。卫兵。”
数名听到大动静的卫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神情中充满了焦虑。
但无所谓。于现在的我而言,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还不够,这还完全不够。我的愤怒,我心中的怒火才不止这等程度。我对巴贝利齐・帕德尼柯总督的敌意根本不可能因为说出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消除。
“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是谁──……!”
突然,一物体狠狠地击中我的脖子。是卡莉雅・帕德尼柯眯着眼睛,死死咬着牙,挥动了手中的剑鞘。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湿润。
呼吸瞬间停止,眼前一片白茫茫。卡莉雅・帕德尼柯,你在做什么,别来妨碍我。啊,我讨厌你,我果然讨厌像你这种女人。
我的身体摔倒在地板上,意识就像被冷冰冰的石板吸走一般,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卫兵,将这个放肆的家伙压入牢中。”卡莉雅・帕德尼柯冷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听到好似野兽般的粗暴声音,仓促赶来的卫兵们一头雾水,不明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他们判断到她所提到的放肆之人多半是指那名身着绿色旧衣的男人,分出两人将其抬了起来。
“不成……给我将他就地斩首。”一个严厉的声音阻止了他们,那是科里登堡垒总督巴贝利齐・帕德尼柯的声音,“卡莉雅。那是他凭自身意愿所做出的决定。在此表以怜悯,反而是在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