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感受到的是味道。
那是种令人怀念的味道,一种酒味、烟草味、血腥味和铁味混合在一块儿,能令人嗅觉失灵般的味道。是我还是个小鬼时就已经闻得想吐了的味道。
是的,我非常熟悉这味道。
“你打算睡到几时啊,瘦狗。”
随着砰的一声,我的后脑勺遭受到强烈打击。我连忙抬起头来,但眼前直冒金星,视野无比模糊,完全无法理解现状。而且,后脑勺还在阵阵发痛。
“路易斯,看你这模样,该不会又去淘沟了吧。”
我抬头循声望去,随后便看见一个白发白须,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且有着伤痕的老者。
怎么可能,这太奇怪了,他不应该会在此处。不,与其说是“此处”,应该说是“现在”吧。要说为何,那是因为他──
“理查德老爷子……?!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你应该已经死了才是,嘎啊?!”
好疼。这比刚才那下还疼。疼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眼珠子要飞出去了。
“你没事干嘛咒别人死。”
理查德老爷子大口地饮着酒。他虽狠狠地揍了我一下,但看上去似乎也没怎么生气。尽管脑子被打得晕乎乎的,但我现在也总算是掌握了当前的情况。原来我之前正趴在桌上睡觉,怪不得会是后脑勺挨了一下,被打得眼冒金星。
“路易斯,你这睡得也太久了。好久没过来看你,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幅德行。你难不成忘了自己是我的门徒?”
我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名手里拿着酒壶,俯视着我的老爷子。
嗯,没错了,准错不了。这张脸我永远都不可能忘却。他性格暴虐,嗜好作恶,剥削弱者,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同时,他也是我的师父,名为理查德。
可是,他应该早已死去。在发生于先王时期的大灾害中,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死法死去。他本应已经与世长辞了。然而,现在他却很淡定地出现在我眼前,与我对话。
“啊……不是,我只是在这种地方睡着了,弄得没睡好而已啦。瞧,我身体发育得还挺不错的。”[注]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这样说完后,理查德老爷子深皱起眉头,轻轻地挠挠头。他似嫌弃般注视着我,嘴里嘀咕着这小子是不是被打傻了。
“你小子打小起,不是睡这儿便是睡地板吧,早该习惯了吧。”
这倒也是。我跟在理查德老爷子手底下那会儿,话虽如此,可他经常外出,到处游走,何时心血来潮了便会回来一趟,因此我基本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的。那会儿我身无分文,只能趴在酒馆的桌子上将就一宿。可那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我忽然重新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小了一圈,不对,是两圈左右。而且身上穿着的还是件绿色破烂衣衫。这是我十来岁时较为中意的穿着。肌肉松弛,手脚纤细,这些全都表明我的身体还在发育途中。
──我便给予你仅此一次的机会吧。一次推翻一切,重绘人生之画卷的机会!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回响。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么。那些全是事实,那是一份货真价实的契约。我……
“别总那里犯傻冒了,路易斯。今天我给你带了份活儿过来。赶紧去洗把脸。”
我现在还在成长的途中。我回到了刚成为冒险者最底层一员那会儿。
◆
说来倒也当然,吾师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通过被他以单独侦查的名义,使唤来危险地区替他干有生命危险的活儿,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小心谨慎地拨开草丛,朝着巨木森林前进,尽量不弄出太大声响。一路上,我躬着身体,压低身形,并扫视着四周。
“那个糟老头子……”我不自禁地抱怨了一句,下意识将手伸向胸口,想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样东西,却并未摸到。
这也是当然的。这个时候别说口嚼烟了,我连酒都没怎么喝过。再说了,我这会儿连一日三餐都没得保障,又怎么可能会有嗜好品这等奢侈之物。
我郁闷地用力咬了咬牙。
该死,我确实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这一天。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回来后,我发现有很多地方都不方便。我的信誉低下,因此无法直接从公会那里接活儿。我能接到的,要么是理查德老爷子承接给我的活儿,要么是一些谁都不愿意干的活儿。通过现状,我算是彻底理解了一件事──虽说我回到了过去,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事事都如意。
此次前往巨木森林的侦查任务,原本也是该由理查德老爷子独自完成。现在他却把这部分活儿甩给了我。这活儿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再说了,一般来讲,哪有人先自己承包了讨伐大型魔兽的任务,转手就把讨伐前须做的危险侦查任务丢给别人去做的?那个老爷子着实阴险狡诈。对此我自然是非常明白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并朝着森林深处走去。途中,突然停下了脚步。
然后,我进一步弯下腰,凝视地面,发现一些散乱的小石子及略有弯折的杂草。
这是有人来过了啊。
这绝对是有人走过后留下的痕迹。虽然那人有稍作处理,但处理得很是马虎。可上一世当时的我大概也看不出来吧。当时,我就是如此无知而又弱小。在救世之旅中,我经常被迫负责侦查,次数多得让人腻烦,如今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
可是,此人究竟是谁?此人不仅踏足这座危险四伏的森林,更还刻意消除掉自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