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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阶堂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就这样落寞下去,那口气大概会化作一声叹息。但她貌似改变了想法,没有把那口气呼出来,而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谁让二阶堂你从来都不肯暴露自己的弱点呢」
我并没有随随便便地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她和白尾廉之间的过去、一本由此而生的畅销书、以及快得离谱的主编升迁,我知道这些都是让一部分人不喜欢她的原因。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嗯?」
「如果我展露出自己的弱点,那别人就会说着“果然也是个可爱的女人呢”来帮我吗?」
二阶堂拿起剪刀,再剪了一些肉下来。
「男人嘴里的可爱是什么?说得简单一点不就是觉得女人比自己蠢吗?如果男人只会对比自己弱小的女人伸出援手,那这就不是女人的问题,而是男人的肚量问题」
「你说话是句句带刺儿啊。装一下也好嘛,然后顺水推舟地利用男人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二阶堂露出了一个由衷感到厌烦的表情。
「我倒是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先提出像这样去操纵男人就是聪明的观点的。男人干着自己理所当然的分内事,还要让女人时刻阿谀奉承,听她们弱弱地说一句“拜托你帮帮我吧”来取悦自己,男人这面子可真够大的」
被二阶堂切下来的肉掉在了炙热的铁板上。
「不要再聊这种地图炮的东西了。至少我这人就算得不到女性的阿谀奉承也好,也还是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的。而且,如果稍微低一下头,就能让事情往顺畅且积极的方向发展,那我能向世界上的任何人低头」
「我就知道植木你是这样的人。所以跟你共事真的很省心,也挺感谢你的。但是老实说,我也挺羡慕你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的」
「从容不迫?」
「男人可以将低头这件事情给看作是度量大小的衡量标准之一,但是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一旦低头就会被看扁。而只要低过一次头,那你在那个人面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你觉得那些资历比我老的女人都是怎么样才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的?所以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地给别人低头」
「你这也太夸张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嘛」
「你会觉得夸张,本质上也是你的男性身份在不经意间得到社会尊重的证据」
我意识到还是不要继续聊这个话题比较好。这已经脱离了我们两人之间的讨论,而是上升到男女之间性别对立的议题上去了。老实说,我是不怎么喜欢这些事情的。
「抱歉,我的说法有些不太好」
「你不用道歉的,植木你又不是这种人。但是,啊,不过我也该跟你说对不起,刚才确实是我不好,我好像把你当成了全体男性的代表给地图炮了一通」
伴随着一句“抱歉”,二阶堂朝着我低下了头。
「你不是说你不会轻易向别人低头的吗?」
「我不会毫无意义地向别人低头,刚才确实是我不好,所以我应该是要道歉的。而且植木你也不是那种只要我低了一次头,就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人,没事」
「那如果我是那种会耀武扬威的人呢?」
「那我不会道歉的,我会一直嘴硬说就是你不好,然后跟你吵到天昏地暗」
我果然还挺喜欢二阶堂这种性格的。
「虽然我说这话你可能会不爱听」
「说啥?」
「二阶堂其实你还挺可——」
我刚打算说下去,便慌慌张张地刹住了车,可是为时已晚。
「植木,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可爱?」
「我可没说」
「你没说我也知道你是想说那个」
被二阶堂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这次也轮到我向她低头道歉了。
对职场上的女性同事说“可爱”是一种性骚扰。男人那种“我这是夸她,不挺好的吗”的借口是行不通的。虽然作为一个男人而言多少感觉有些窘迫,但是身为一名编辑,自己也确实应该更加具有危机感才是。我跟年轻的下属以及漫画家交流的时候,总是会感觉他们这一代人在新价值观的培育下,对于话语的感觉是十分自然地和我们有着差异的。而在职场上,人必须要时刻更新自己的感觉才行。
「啊,真是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二阶堂托着下巴,大口畅饮着啤酒。
「抱歉,刚才确实是我说话不带脑子了」
「啊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而已」
「不愉快?」
「就是我喜欢白尾老师那段时间的事情」
「那个……这事儿说给我听真的没问题吗?」
「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给你听正合适」
二阶堂语气平淡地说了下去。
「在某位作家牵头举行的酒会上面,我表现得有点太过夸张了。因为有一位我一直很想合作的作家也来了嘛,所以我就一个劲地表现自己,可是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定是用力过猛、非常丢人吧。在场的其他编辑也悄咪咪地说我“有够猴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