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半的时候,棹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瘦。
无论再怎么用药物延缓病情,年轻的身体仍然赶过治疗的速度。
到了七月,我们决定暂停疗程,改采安宁医疗,棹的体力已经无法负荷更密集的治疗了。虽说是暂停,但我们都明白一旦停止治疗,病情将会迅速恶化。我们也讨论过是否要转院到安宁疗养中心,但棹说他想回家,而我也赞成。我想跟他两个人一起度过平稳的生活,现在只剩下这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
征求房东同意在宅疗养,把照护用病床搬进屋内,办理居家照护等等手续──替我们处理这些的是植木先生。我跟棹还在交往的时候,棹曾经介绍我们认识,那次之后不晓得几年没见了。听说在棹和尚人不画漫画之后,植木先生还是一直很照顾他们。我只听棹说尚人已经过世了,所以从植木先生口中听说详细的来龙去脉时非常难受。一想到分开的期间棹所受过的伤,我便觉得胸口拧绞般地痛。
「这里跟棹以前住的房子好像哦。」植木先生怀念地环顾屋内这么说着,把瘦成皮包骨的棹抱了起来,放上安置在明亮窗边的病床。
「对了,二阶堂小姐拿给我看啰。」
植木先生坐在床边,对棹这么说。
「真的假的,那个人也不先问我一声。」
「非常好看。」
「别说了,有够丢脸。」
「下次跟我合作吧,我这里有个图画得很好的新人。」
棹接过植木先生拿来的平板,一脸认真地盯着萤幕瞧了一会儿,喃喃说「真不错」。看见棹顾着聊我听不懂的漫画话题,以前我还会闹别扭,现在不会了──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他实在聊得太开心,我还是闹了点脾气。
「你心情好像很好哦。」
植木先生回去之后,棹这么说。
「相反,一点都不好。」
原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但孩提时代愚蠢又不讲道理的小孩仍然存在我心中。这让我有点难为情,又觉得有点有趣,难以形容的感觉。
「你好可爱。」
「男人口中的『可爱』是『你好笨』的意思,我不爱听。」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晓海──他开玩笑似的朝我伸出手。那只手臂实在太过瘦削,我笑着说「你干嘛啦」,故意被他抓住。多希望可以一直当一对随处可见的笨蛋情侣。
「好想看烟火。」
八月的一个下午,棹喝完午餐的碎蔬菜汤后这么说。
「不错呀,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去看吧。」
我拿起手机搜寻附近的烟火大会。
「我想看今治的烟火。」
咦,我从萤幕上抬起脸。
「我们没有好好看过吧?」
念高中时、出社会后,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看成。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迟了?」
我摇摇头。
「我也想看。我去找老师商量一下。」
虽然这么说,但准备是个大工程。
我们征询了主治医师、负责护理师、个案管理师、营养师、社工的意见,为了防范紧急情况也联系今治的医院共同合作,花了不少时间。不仅如此,住宿问题也让我们伤透脑筋,由于担忧紧急状况发生时无法负担责任,饭店那边拒绝让我们入住。当我找北原老师商量时,他说,来住我们家不就好了?
「让离家出走的老婆和外遇对象进家门,老师不是认真的吧?」
在我讲电话的时候,棹在我后面慌了手脚。
「棹说他不好意思。」
『先不说这个了,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事先准备再告诉我。』
北原老师干脆地装作没听见,把该决定的事项一件件定下。我也联络了棹的母亲,但她只是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实在说不上话。
久违地回到爱媛,北原老师开车到松山机场迎接我们。看到棹瘦得只剩皮包骨,小结顿时神情一僵,不过立刻开了个玩笑掩饰过去:
「棹,你变成大叔了耶。」
「是小结啊,我刚才还纳闷这是谁呢。你长大了。」
「我已经是大学生啦。」
「那也难怪我会被叫作大叔了。」
棹呼出一口气,对北原老师低头致意。
「老师,真的很对不起。」
听见棹如坐针毡地打了招呼,北原老师只说:
「看你的气色比想像中好,我就放心了。」
上车吧,老师说着,打开后座车门。
由于舟车劳顿,晚餐棹只喝了一点汤,便斜靠在躺椅上,看我们围在餐桌边吃饭。
「预报说周末会放晴哦,棹,能看到很漂亮的烟火。」
小结看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向棹搭话。
「你想穿浴衣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爸的浴衣可以借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