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③井上晓海 三十二岁 夏

  逃离岛上之后,我在高圆寺三房一厅的公寓展开新生活。这是棹刚来到东京时居住的街区,也是我在东京唯一熟悉的区域。

  第二次的化疗结束,今天我到医院接棹出院。不久前棹似乎还不愿意积极治疗,但现在他说愿意努力看看。

  一期四周的疗程当中,副作用使得棹从早到晚呕吐不止,只能陪在一旁的我连指尖都冷得像冰。这种情况未来还要持续下去,担忧和不安仍然如影随形,尽管与平稳无缘,但我无法不爱我们所选择的生活。

  「这房子好让人怀念啊。」

  今天是棹第一次踏进新居。他把公寓内部看过一圈,愉快地从阳台望着高圆寺杂乱拥挤的街景。

  「我第一次见到的东京风景就是这里。」

  「感觉像回到十几岁那时候?」

  棹稍微想了想。

  「一旦走过,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同一个地方了。不过,确实像是闲晃到那附近的感觉。」

  棹把手肘搁在栏杆上,释然地仰望着天空,说:「真傻啊。」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啊,对了。」

  棹想起什么似的说着,把手伸进卡其裤口袋。

  「这个给你。」

  他递来一个小盒子,看起来像戒指盒,但已经十分陈旧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棹害臊地别开视线。

  该不会是……我按捺着加速的心跳打开,里头果然是一枚戒指。大颗的绿色宝石,是祖母绿吗?明明才刚收下,为什么却有种怀念的感觉?

  「总算是把它交给你了。」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

  棹看着窗外多云的天空。在我觉得最糟糕透顶的那时候,他的求婚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尽管好奇,但问了也没有意义。一旦走过,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同一个地方了──说得没错,无论多么渴望回去,也无法再回头。

  「谢谢你,我会珍惜的。」

  听我这么说,棹的手往盒子伸了过来。原以为他要替我戴上戒指,他却拿走了整个戒指盒,塞进我的裙子口袋。

  「怎么了?」

  「都这么旧了,我很难为情。」

  「可是我很高兴。」

  我们微微低着头,脸凑着脸笑了开来。一阵凉风吹来,从耳垂底下拂过。上一周蝉还叫得那么聒噪,东京一转眼便换了个季节。这阵风并非当时的风,这个季节也不是那一年的季节。所以,我们只能珍惜现在。

  这阵风、这个季节,都错过不再。

  午后近傍晚的时间,棹吃了三分之一包煮得偏软的蛋花乌龙面,和半杯优格。他切除了大部分的胃,因此必须少量多餐地慢慢吃饭,仔细咀嚼。我一天为棹准备六餐。

  「五点那一餐就吃义大利杂菜汤乌龙面吧。」

  「感觉是义大利人看了会暴怒的菜色。」

  为了不足挂齿的小事,我们相视而笑。我们每天在小小的餐厅面对面吃饭,在小小的浴室洗澡,在同一个房间睡觉。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所需的一切一应俱全。生活由我的刺绣工作支撑,由于同居的我具有经济能力,棹的生活保护津贴被中止了。真不可思议,我和北原老师还维持着婚姻关系,法律上我的自由受到限制,却只有收入被要求跨越婚姻的藩篱彼此分配。既然法律也能随着国家的需要解释、运用,那么每个人也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可以了吧。

  自由固然甜美,但维持自由需要力量。为了不给棹的身体带来负担,我替他烹调食物、整顿环境,化疗期间在一旁照顾他。时间不够用,因此工作期间的专注力自然也提升了。动作加快,同时维持品质,我虽然疲倦想睡,但做得比预期更好。

  和公司、刺绣蜡烛两头烧,还得照顾母亲的那阵子相比,现在的生活反而比较轻松。既然如此,当时令我绝望的一切也并没有白费。虽然都说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这么看来,未来确实能够覆写已成定局的往事。不过,说到最后,鞭策我努力最主要的理由,还是「这里是我所选择的归处」这个单纯的事实。

  「要是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呀?」

  不知第几次的化疗告一段落之后,棹这么问我。每次疗程一开始,他便食不下咽,连喝水都会吐出来,瘦得判若两人。那张颧骨突出的脸笑着说,我以为这次真的要死掉了。尽管语气像开玩笑,却是肺腑之言吧。

  「找个地方随便生活啰。」

  我坐在床边,边刺绣边这么答道。

  「没问题吗?」

  「以我现在的收入,已经衣食无虞了。」

  棹说了句「这样啊」,一瞬间把眼神抛向远方。

  「是啊,我都忘记了,你和以前的晓海已经不一样了。」

  棹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像由衷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我不用替你操心了,还真轻松啊。」

  「多谢夸奖。」

  我低了低头这么说,觉得有趣的棹便笑了出来,说:

  「这种心情,总觉得就像风筝断了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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