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活力无缘的情景包围之下,我开始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是一场梦。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晓海已过了六年以上,在我对事到如今还放不下的自己感到无奈的时候,病房的门板滑开,昨晚的梦走了进来。我捧着盛粥的碗傻在床上。
「啊,棹。」
晓海轻轻朝我挥了挥手。她肩上背着大尺寸的包包,还拿着写有公司名称的文件袋和便利商店的袋子,用充满真实感的稳健步伐朝这里走来。
「抱歉,打扰你吃饭了。」
该抱歉的不是这个吧?我呆愣地仰望她,晓海迳自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本来打算趁早上过来的,但刚刚先到房屋仲介那里去了一趟。」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出租房屋的平面图给我看。
「高圆寺的三房一厅附厨房,在纯情商店街附近。怎么样?」
「那一带满方便的,还不错吧?」
「太好了,那就决定租这里啰。」
「是谁要住啊?」
「我呀。」
「咦?」
「还有你。」
晓海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原本想租两房一厅的,但我想你需要一个房间好好休息,我也需要一个工作间,所以还是决定租三房一厅了。啊,出院日期确定了再跟我说哦。」
晓海淡淡地说下去,简直像妻子还是长年交往的恋人一样。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大脑却无法理解。我发现自己还像个呆子一样端着粥,总而言之先把碗放回了托盘,然后挺直了背脊面对晓海。
「你在说什么啊。」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是,你到底──」
「我要跟你一起生活。」
她柔和却坚定地如此断言。
「我已经决定了。」
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听谁说的?是什么意思?北原老师呢?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办?晓海笑着,好像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又或者,只有这一件事至关重要一样。
这是我所知的晓海,在眼前的却又是我所不认识的晓海,可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刻的她。平静、沉稳、明朗,能感受得到深藏在底下的坚强如暗潮涌动,令人难以抗拒地将自身交托出去。
「……是在哪里看过呢?」
我看向半空,晓海偏了偏头。
「话好像到这里了,却想不起来。」
说「这里」的时候,我平放手掌,往喉头比了比。
「也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吧。」
「这样很不痛快。」
「哪天就会想起来了。」
──哪天,是哪一天?
──到了那天,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想问的问题像泡沫般浮上水面,但我还是说:
「也是。」
我点点头,再一次凝视晓海的脸庞。自从我们相遇到现在,把晓海束缚在那座岛上的种种,以及晓海在那座岛上编织的生命历程──晓海完整背负着这一切,坐在我面前。既然如此,我只能放弃抵抗了。
无论经过多少波折,我还是非晓海不可,而晓海非我不可。
花费漫长的时间,历经无数次失败,获悉的仅此而已。
这是多么单纯的道理。
单纯得近乎愚昧。
「啊,还有,北原老师要我把这个还给你。」
晓海从包包里取出发绉的茶色信封,我对它有印象。
「这些钱是做什么用的?」
「礼金。」
「什么礼金?」
「你和北原老师结婚的礼金。」
晓海突然嘟了嘟嘴唇,意想不到的表情十分可爱。
「什么,我都不知道。」
「是男人之间的事。」
晓海蹙起眉头。
「两个怪人。」
听她这么说,我回嘴:
「你们夫妻才是怪人。」
我们瞪着彼此一会儿,然后表情像跌落热水的方糖一样融化,相视而笑。压缩成硬块的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散开,逐渐溶解。
「大家都是怪人。」
是啊,没错。完美体面的人只存在于幻想当中,比起那种不晓得是谁捏造出来的东西,我们只能活出自己的模样,哪怕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晓海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我瘦得血管浮凸的手上。
我们微微使力,双手交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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