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
「我知道了,我们动作快点。」
北原老师站起身,绕到我这一边,沉默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寝室。一进房间,他立刻打开壁橱,从里头拉出行李箱。
「棹在东京吗?」
「对。」
「那赶快准备,现在还赶得及最后一班飞机。总之先带上日常用品和几天份的换洗衣物应该就够了,剩下还需要什么我再帮你寄过去。」
「咦、那个,但是,我还没跟你说……」
「话可以一边收拾一边说。」
北原老师取出手机,开始订机票。我愣怔地看着,老师再一次语气强烈地说「快一点」,我才终于动了起来。
我不知所措地打包着行李时,北原老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拿起自己上班用的包包,往里面掏了一阵,从底部翻出一个茶色信封。
「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能有机会当面还给他。」
老师把信封递给我,我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那是个久经磨损、相当老旧的茶色信封,高中地址的旁边,写着「北原老师收」。我心跳加速,这笔划往右上倾斜的凌乱字迹我有印象。我战战兢兢地往里面一看,信封里装着十张一万圆纸钞。
「这是棹的钱,请帮我跟他说,这些钱我还是决定还给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回看着手中的茶色信封和北原老师。
「你这么告诉棹,他就会明白了。话虽如此,他也可能不愿意收下,那样的话就当作你在那边的生活费吧。」
我愣在原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去探病的。一旦见到棹,我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也不一定。明知如此,北原老师还是想送我启程。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要在人生中彼此帮助。」老师说。
「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依赖你而已。」
北原老师说,他害怕一个人走过未来漫长的人生,如今我却又要丢下他一个人生活,完全违背了我们互助的约定。
「你确实帮助了我哦。」
「我做过什么吗?」
「你接受了我的过去。」
北原老师扬起嘴角,那是发自真心喜悦的笑容。
「对世人来说,我过去做的是该被丢石头谴责的坏事。但我不后悔,那时候无论要我抛弃什么,我都想实现她的愿望。你接受了这样的我,说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所以──北原老师将手放上我的行李箱。
「当时我就决定,当你真正想要追求什么的时候,我一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老师──」
「无论要我再说几次都可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有权利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说的话很奇怪吗?很任性吗?但这是跟谁比较才显得『奇怪』呢?谁能证明那个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
「没错,我也不知道。」
北原老师直直面向我。
「谁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正确』。所以,你也舍弃它吧。」
「……舍弃……」
从前北原老师说过,正因为我们是充满烦恼的生物,所以才需要正论,它是允许我们舍弃所有烦恼的最后一座堡垒。可是,现在老师要我做的正好相反,要我连最后一座堡垒都断然舍弃。我感到害怕,要是我也从「正确」之中获得解放,那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或者,作出选择吧。」
舍弃、选择。
这两个词汇意义不同,却无限近似。
我该舍弃什么,又该选择什么?
父母、孩子、配偶、恋人、友人、宠物、工作,或是无形的尊严、价值观、某人的正义。我可以全数舍弃,也可以全部承担。自由。
摊在眼前的自由,比想像中更深更广,无穷无尽,像一片海。接下来,我要一个人渡过它。我怕得心惊胆颤,跨出去的脚都在颤抖。但问我这个问题的北原老师自己,也舍弃了某些事物、又选择了某些事物,是比我更早、更早以前就作好觉悟的人。
北原老师过去所做的事和「正确」天差地远,在那个女学生的父母看来,他一定是十恶不赦、低劣透顶的男人。可是对她来说,却是挚爱的恋人。而看在我眼中则是一种赦免,一路上我受到北原老师这种我行我素的特质拯救了太多。
「我要去。」
北原老师听了点点头。他和棹之间没有一处相同,我不曾和北原老师谈过恋爱,却和这个人彼此相系。像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遥遥望见和自己一样独自飞行的一只孤鸟,如此令人心安。彷佛告诉我,即使只身一人,我也绝不孤独。
我们把行李箱塞进后车厢的时候,小结回来了。
「晓海姊,你要出去呀?」
当我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北原老师答道。
「晓海要离开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