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④青野棹 三十岁 冬


  「打工。」我说完便切断通话,实在撑不了更久了。

  我走到厨房,咕嘟咕嘟地把威士忌倒进杯里,直接喝下。喉咙和胃部开始发热,我感觉到它彷佛在替我烧尽内侧的脓。一旦大意,头脑便立刻开始胡思乱想,于是我为了阻止它思考不断灌酒,意识终于逐渐朦胧。

  我脚步不稳地走进寝室,从背包底部取出存摺。

  「井上晓海 *40,000」

  每月二十六日,她总是分毫不差地转帐给我。每一次看见这个数字,我都因为我们之间仍存有联系而安心,又因为与晓海的联系只剩这个数字而焦虑;还款的打印字每增加一行,又为了这仅存的联系再过不久即将断绝而恐惧。

  ──早就断绝了。

  我靠着墙壁,身体慢慢滑落地面。北原老师乍看不太起眼,却是我十几岁那段期间见过最好的大人。撇开使我焦灼的感情不论,对晓海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对象。不过,那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演变成那种关系?他们是如何度过我无从得知的时间,如何交心,又如何决定共度此生?

  别想了,思考没有意义。只要晓海幸福不就好了吗?只要祈求晓海的幸福,我自己也能获得救赎,又何苦特地折磨自己。

  ──太好了。哎,晓海,恭喜你。

  我蹒跚站起身,离开家走进附近的便利商店,把为了紧急情况预留的十万圆提领出来。包这么多钱,也够体面了吧。我随便买了个信封,把十万圆塞进里头,写上岛上高中的地址,收件人是北原老师,然后投入邮筒。一般邮件不能寄送现金,途中万一遗失也拿不到赔偿,但我不在乎。

  ──这样,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带着空空如也的心情,我仰望蓝天。轻飘飘的浮游感,彷佛一点微风也能吹起我的双脚。即使从大楼屋顶跳下来,现在说不定也能在天空飞翔,不会坠落──莫名产生这种少根筋的想像,我不禁笑了出来。不过,坠落下来狠狠摔上地面也无所谓。

  以花钱的方式来说,这是我至今花得最值得的一次。在像个傻子似的散尽家财之后,也有种在最后完成清算的感觉。我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取出智慧型手机,把一直没发出去的讯息传给植木先生。

  「我决定引退了,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我早就是个没戏唱的作家了,却还要这样特地发出宣告。

  唯有自我表现欲高人一等的自己令我惭愧。

  今天从早上开始便下着雪。散文的原稿已经寄出,今天也不用到居酒屋打工。女人去上班了,我窝在暖被桌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北原老师打了电话来。

  『我一打开信封就看见里面装着现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没多说什么好久不见、过得好吗之类的寒暄,老师还是老样子,我不禁笑了出来。

  「是礼金,老师不是要跟晓海结婚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

  「不久前听我老妈说的。」

  『不久前?但我们夏天就把结婚的消息告诉你母亲了,在今治的烟火大会上。』

  「她只是来跟我要钱的时候顺便提到。」

  『但晓海的婚事,不应该是「顺便」提起的事情吧。』

  「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啊。」

  『原因我明白了,但礼金包这个金额未免太多了。』

  「以前受过老师许多关照,这是我的心意。」

  话是这么说,但晓海仍在持续返还借款,所以这些礼金大约三个月后便会再回到我手边,我忽然发现这实在有点蠢。

  「哎,老师,能不能帮我跟晓海说,不用再还我钱了?就说那也算在礼金里面。」

  『那是你们两人之间的问题,请你直接跟晓海说吧。』

  「那很尴尬吧。」

  『为什么?』

  「老师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前男友继续保持联系吧?」

  『不会的,因为我和晓海是互助会会员。』

  我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问。

  「怎样都好,不过请你让晓海幸福吧。」

  『这样你真的无所谓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

  「别跟我老妈说一样的话啊。」

  我开了玩笑,但北原老师没有笑。

  「恭喜你们结婚,这件事不跟晓海说也没关系。」

  再见。我挂了电话,保持原本的姿势僵在原位一会儿,然后像电池耗尽似的,脸朝下趴在暖被桌上。都结束了,我感慨地想。暖意透过桌板,一点一滴渗到脸颊上,但我的内在早已空洞太久,没有任何能够温暖的东西。我闭着眼睛,感受空洞的热气,起居室的拉门忽然打开了。

  「原来『晓海』是你以前的恋人啊。」

  我连反应的力气也没有。

  「回来啦,上班辛苦了。」

  还没说完,通勤用的包包便飞了过来,掠过我身边砸在墙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我的存摺也在其中,她是什么时候拿走的?

  「每个月二十六日,『晓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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