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困扰。
「今天啊,我们主任说你好厉害耶。」
女人兴高采烈地起了话头。
「我在休息室看你连载散文的那本杂志。主任一脸意外地说,原来你还看小说啊?我就跟他说,我男朋友在这上面连载文章,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种事别在外面说啦。」
「为什么?很厉害耶,这还是我第一次遇上作家。」
女人拿起桌上的杂志,啪啦啪啦地翻看。
「我不是作家。」
我把一口啤酒灌下喉咙,胃部一带隐隐作痛。
「为什么?以前发生的事无所谓啦,大家早就忘记了。而且你在知名出版社的杂志上连载,编辑还一直等着你把小说完成,对吧?可见这个业界已经认可你的才华,漫画什么的就不用管它了。」
或许吧。我随口答道,往杯子里斟满啤酒。
我不曾主动说出我的过去。但只要拿我的名字去搜寻,从前的新闻报导便一篇接着一篇在网路上浮现,就连这些,也被女人理解为名气的证明。每一次她天真无邪地抓伤我都使我胃痛,我因此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梦想的尾巴难以忘怀。
「我这个人比较无趣,没有任何特长,所以特别羡慕那些才华洋溢、追逐梦想的人。生活上我会好好支持你的,你只要专心写小说就好。」
女人倒着啤酒,边说着很有担当的话。
「话不能这么说吧。」
「咦?」
「你的重心是你自己。无论多喜欢对方,都不能把自己的城池交出去。也不要说自己无趣,你的价值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女人愣了愣,不知为何却高兴地笑了。
「棹你果然跟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讲话好深奥哦。」
「不是那个问题。」
「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你,所以我想支持你、为你加油,这就是女人的幸福。」
她撒娇般地把身体挨了过来。
「问你唷,你喜欢我吗?」
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但我也懒得这么说了,于是点头说「嗯」。
晓海搁置了自己的人生,选择扶养母亲;尚人想以自己最真实的样貌活着都被断定为一种罪恶,因而试图寻死。坚持自我说来容易,但实际上有多么困难,我心知肚明,又有什么资格自以为是地指导别人呢。和一个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开始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平日白天,我在起居室无所事事地喝着啤酒时,母亲打了电话来。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吧,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住在哪里?』
「荻洼一带。」
『那是哪里?』
「说到这样还听不懂的话就永远不会懂了。你打来就想问这个?」
『嗯,人家是想说……』
母亲发出年轻小女生般撒娇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把店收起来了。餐厅只卖晚上做不起来,所以我们中午也推出定食努力经营,但那样又没有利润。这样根本越做越亏,阿达都心灰意冷了。』
「餐饮业大抵不都是这样吗?」
『可是阿达很沮丧,人家不想看到他那样嘛。』
无论到了几岁,她对男人还是一样宠溺。
『我说棹啊,你还不画漫画吗?』
听见她试探般的语调,我的胃又开始痛了。
「没有那方面的计画,所以抱歉,钱我帮不上忙。」
这样啊……母亲发出发自内心感到失望的声音,我的胃痛逐渐加剧。现在的我到底哪里还剩下这么纤细的心灵啊,我喝了一口已经不冰的啤酒。
『啊,对了,我之前就想跟你说。』
「说什么?」
『听说晓海要结婚了。』
从我毫无准备的方向狠狠飞来一拳。
「和谁?」
『我跟你说,是北原老师。』
第二拳也精准命中,我扶着晕眩的额头。
『果然很受打击吧。』
听她这么说,我说了句「还好」,勉强佯装平静。
「可喜可贺。」
『哪里可喜可贺啦,我本来还希望晓海嫁到我们家当媳妇呢。』
「你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样你真的无所谓吗?』
「无所谓啊。差不多要工作了,我先挂啰。」
『你在做什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