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④青野棹 三十岁 冬

  来到书店,我看见植木先生亲手发掘、栽培的新人漫画家的作品,像座小山一样堆在展售区。这部漫画去年改编为动画,如今已成为社会现象级的知名大作。

  ──压力一定很大吧。

  我以前也……想到一半,我截断了思绪。那次事件之后已过了五年,直到现在,我除了在网路上发表过那部失败的单篇漫画以外,仍然没有任何新作。不久前,植木先生邀我去喝酒,当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写些什么,我也只能回答「没有」。

  ──棹,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瘦了很多?

  ──有好好吃饭吗?只喝酒是不行的哦。

  最后比起漫画,他反而担心起了我的生活起居。我看上去一定比自己想像中更憔悴吧,我的饮酒量日渐增加,现在每天要喝光一瓶威士忌。头脑总是不太清晰,眼白也变得泛黄混浊。

  我把日子过得像个破了洞的口袋,心从里头扑簌簌地掉出来。这段期间,是绘理勉强把我拴在现实当中。我和绘理顺其自然地上了床、又顺其自然地不再有肉体上的关系,现在仍持续以编辑与落魄作家的身分来往。

  我对创作早已没了热情也没了畏惧,在绘理她们出版社的文艺杂志上随便写些散文,但就连这些也写得磕磕绊绊。有一次我实在没有写散文的点子,还在情急之下写了那场骚动的事拿来应付交差,烂透了。

  只要写出这份绝望,下个月你就能再撑下去──绘理这样鼓励我,让我见识到了编辑这种人有多么扭曲。另一方面,为了小说可以毫不留情提刀杀人的绘理却也拯救了我,是她告诉我,世上还有地方能收留我这种人渣活下去。我再也没了该守护的自尊,现在趁着这个势头写些类似小说的东西,重复着拿给绘理看,再被退稿的过程。

  「比之前那次更好啰,再修正几次,感觉就很有看头了。」

  我们相约在车站前的居酒屋,绘理给了我一份列印出来的原稿,上头以红字写着修正指示。交稿、修正,再交稿、再修正,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能完成它,这件事早已变得像我找绘理喝酒的借口。

  「还真亏你没有放弃我这种人渣啊。」

  「别担心、别担心,这个业界还有很多比你更渣的人。」

  绘理看了看菜单,「请给我一杯鱼鳍酒──」她对着厨房说完,又说:

  「而且,棹你也帮了我很多呀。」

  绘理呼、呼地把鱼鳍酒吹凉,左手的戒指在灯光下闪耀。她和那个搞不伦恋的作家分了手,去年和一个在广告公司工作的男人结婚了。只利用了我、没有选我当丈夫的绘理确实很聪明,或许包含这份罪恶感在内,才形成了我们现在的关系。虽然在工作上不留情面,但我想她私底下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那月底再拿给我看一次哦,还有,下个月的散文也拜托你了。」

  「还要让我写啊。」

  「那当然。棹你写的废柴日记,在郁闷的中年读者之间颇受欢迎哦,可能是看到废的不只我一个、我至少还比这家伙好一点,给了大家一种安心感吧?」

  「我听了根本开心不起来好吗。」

  曾经有过肉体关系的人,说起话来无所顾忌,特别轻松。

  八点前我们离开居酒屋,绘理回编辑部,我则径直走向位于车站反方向的另一间居酒屋。这一次我不当客人,而是去打工的店员。

  原以为怎么花也花不完的钱,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原因出在我母亲身上。她说想和阿达一起开便当店,因此我替他们出了创业资金,结果事后一看才发现开的是割烹料理店。母亲虽然说阿达年轻时在京都老字号的料亭工作过,但仔细一问,他其实只有短短一年的打杂、见习经验。每次经营陷入危机都得投入资金周转,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存款已经空空如也。看我目瞪口呆的反应,税理士叹了口气。

  ──所以我不是警告过你好几次了吗?

  我自以为透过无能的母亲看遍了社会百态,但实际上,我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漫画爆红、赚了大钱就得意忘形,在晓海替我担心的时候还嫌她啰嗦。读了我的散文,觉得「我至少比这家伙好一点」的读者是对的。

  结束闭店工作,深夜两点,我沿着满地垃圾的后巷走回家。时间很晚了,我轻声打开公寓的玄关大门,一个女人从屋里迎出来,说,你回来啦,外面很冷吧?

  「你还没睡?」

  「嗯,我换班了,明天休假。」

  「这样啊。啊,这个给你。」

  我在狭窄的玄关边脱下鞋子,边把装着店里剩余小菜的袋子交给她。

  「哇,是马铃薯炖肉和通心面沙拉。来喝酒吧。」

  女人提着袋子,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我冲完澡出来,便看到起居室的暖被桌上已经摆好了罐装啤酒和各式小菜。我们对彼此说声辛苦啦,碰了碰玻璃杯,看着深夜的综艺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由于存款见底,我把房子连着还没缴完的贷款一起卖掉了。只靠着绘理那边的散文工作无法维持生计,因此我开始到居酒屋打工,在那里结识的女人说「你可以来我家住呀」,承蒙她的好意,我来这里借住已有半年。

  「你们店里价格不贵,东西却很好吃耶。」

  女人把通心面沙拉舀进小盘子,「来」地拿给我吃。

  「我不用了。你很喜欢吧,都给你吃吧。」

  「棹,你真的只喝酒,都不吃东西耶。这样对身体不好哦。」

  女人年约三十五上下,在大型购物中心的寝具店工作。虽然都这个年纪了,但她个性软绵绵的,会像年轻女孩一样问「你喜欢我吗?」这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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