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③井上晓海 二十八岁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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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光凭这种正论就能一刀两断的事情。」

  「是的,不能一刀两断。但正因为我们是如此充满烦恼的生物,所以正论才有其必要,它是允许我们舍弃所有烦恼的最后一座堡垒。」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只能抬起脸看着北原老师。

  「越是像你这样个性认真、有责任感的小孩,越容易成为未成年照顾者。」

  「……未成年?」

  「意思是未成年的儿童或青少年,被迫承担原本大人应该扛起的责任。」

  我口中漏出干笑。

  「我已经快三十岁,是成年人了。」

  「是啊。从十几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开始,你便舍弃了自己的人生,拼命支撑着母亲,一直到现在这个年纪。未成年照顾者当中,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就这样年复一年长大。他们在某一天忽然清醒,却发现事到如今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取回自己的人生。尤其在这座岛上,女性能够独自营生的工作实在太少了。」

  不要说了──这句话涌上喉头。这些事不用说我也明白,不要再逼迫我了。再往后退,我就要掉下去了。哪怕迟早要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至少在那个「不行了」的瞬间到来之前,我不想去看身后近在咫尺的威胁。反正横竖都要坠落,我一点也不想要担惊受怕,希望有一天能在不知不觉间掉下去,连发出「啊」的空档都别留给我。

  「该怎么做比较好,让我们一起想想看吧。」

  北原老师鼓励地朝我伸出手。我反射性地挥开他的手,然后蓦然清醒。我明明下定了决心不再哭泣、要变成更坚强的人,曾几何时这却变成了一副铠甲,把所有人的善意都挡在外面。现在的我早已自顾不暇。

  「抱歉,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应该贸然触碰女性。我只是没来由地回想起以前的事,实在无法放着你不管,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北原老师没再说话,唯有细小的潮声抚过鼓膜。我出生成长的大海是如此骇人却温柔,它抚摸我、安慰我,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我问道,北原老师在夜色中看向我。

  「是啊。状况虽然不同,但她也和你一样被逼上了绝境。」

  「是你的学生吗?」

  「是的,就是结的母亲。」

  咦,我下意识回问。

  「啊,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结的母亲是我先前任教那所高中的学生。」

  这一次,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那个,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座岛上,恐怕还没有人知道这个足以令群情沸腾的「八卦素材」。北原老师把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面朝着一片漆黑的大海。「为什么呢……」他偏着头说:

  「因为觉得你听了也不会说出去吧。」

  原来如此。我家从父母那一代开始就一直是岛上的「八卦素材」,老实说对此早已厌倦。

  「你那么喜欢她吗?」

  一种奇妙的同伴意识在内心萌芽,我不自觉放松了语气这么问。

  「很难说。我觉得放着她不管,就像是杀死我自己一样。」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态度一向淡然的北原老师会使用这么激烈的词汇。

  我认知中的善恶与常识开始变形歪斜。和自己未成年的学生恋爱、还让她怀上身孕,这一定是不见容于世俗的坏人。然而,我人生中被北原老师拯救了好几次,一直心存感恩,这比「听来的故事」更真实,也更有分量。

  我想起尚人。他对未成年的男友出手,牵连到棹,毁了他的未来。当时我为此对尚人怀恨在心,但尚人一定也有他自己的主张和缘由。可是,人只能透过名为「自我」的滤镜观看万事万物,所以说到最后,这是「自己想相信什么」的问题。

  「你后悔和她交往吗?」

  「不后悔。」

  老师答得淡然,却无比笃定。

  「我过去曾经犯过错误,但并不是『一不小心』犯了错,当初我是有意识地犯下这个错误的。我不后悔,但同时也觉得,这样的错误一次就够了。」

  「我真羡慕她。」

  「羡慕?这意见还真新奇。」

  他的语调听起来很意外。

  「我想当然有人会谴责吧。可是如果只谈论我个人的感受,我很羡慕她能被人这样深深爱着。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只是我这么觉得。」

  我也曾经希望棹这样爱我──这话太难为情,我没说出口。

  我的发言很不负责任,但人人都有各自的痛苦、悲伤和幸福,一个只存在于自己手中,仅此唯一的小小世界。每个人都想保护好这个世界,不想被任何人侵门踏户,因此难以理解他者;所以越发寂寞,所以羡慕他人,所以追求他人,永无止境地兜着圈子。我们一面期望着每兜一圈都能更靠近彼此,同时又因为接触彼此而受伤、疲乏,而渴望和同类物以类聚。

  「人类就像矛盾的聚合体呢。」

  「是啊,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逃往化学的世界。」

  循着正确路径便能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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