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③井上晓海 二十八岁 夏

好一条成为刺绣家、独立接案的道路。这实在太难得,我感激不已,因而对于无法回应这份心意的自己更加懊恼不耐。

  回家之后,我做好晚餐,去叫母亲吃饭。但我怎么叫她都不回应,裹在棉被里不愿出来。忧郁症有周期起伏,状况时好时坏。你想吃了再跟我说哦,我留下这句话,正要离开房间。

  「……我想搬家。」

  我回过头,看见母亲慢吞吞地从棉被里冒出头来。

  「妈妈,怎么了?」

  我往回走,在床前跪下,探头看着低垂着头的母亲。

  「今天我状况不错,就到院子里去浇花。」

  「嗯。」

  「这时候佐久间太太刚好经过,跟我说好久不见,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然后她问我,有没有听说晓海闹出大事了。」

  她听说了我和幸多的事吗,谣言传得真快。

  「你在这里已经不可能结婚了。」

  我低着头,忍受她散发出来的、无比清晰的绝望感。

  「嗯,或许吧。」

  岛上年轻的单身男女原本就不多,我还从高中开始就跟岛上有名的男人交往,然后分手了。是因为那场骚动才分手的吗?毕竟男方的漫画事业中断,再也不是金龟婿了嘛──谣言传得甚嚣尘上,终于等到这件事被众人淡忘,这一次我又对岛上女孩子的男友出手。岛上没有男人愿意跟这么不检点的女人结婚。

  但是,到底哪里「不检点」了?男人无论「不检点」几次,仍然拥有选择权,为什么只有女人的价值因此下跌?随着年龄渐长,我的路就这么越走越窄,迟早会走到尽头。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哎,晓海,我们搬出岛上,到遥远的地方去吧,妈妈也会去工作的。」

  那真是求之不得。然而母亲的状况时好时坏,不能指望她,我也不能辞去公司的工作。再这样磨蹭下去,我甚至预见了自己抓不住瞳子小姐替我垂下的蜘蛛丝的未来。

  「抱歉,让妈妈你过得这么难受。」

  「不是这样,妈妈不是要你道歉。」

  母亲潸然泪下。看见母亲哭泣让我发自内心地难受,自己的渺小令我绝望,我逃也似的离开房间。为什么我就这么无力呢?

  我想变成更可靠的人,想赚更多钱,像一般人一样结婚,生小孩,让母亲安心。我咬紧牙关,再次意识到棹有多么不简单。

  棹从小被母亲忽视,却从国中开始就帮忙她经营酒店。他在这种环境下仍然实现了漫画原作家的梦想,十几岁便上了东京,赚钱替母亲买了房子。我曾告诉棹什么东西都毫无原则地买给她不太好,但我还真敢说出那么自以为是的话。棹成就的那些事,我明明一项也没有做到。

  我把餐桌上每一碟菜都包上保鲜膜,把威士忌放进包包,走出家门。我不想重蹈上一次的覆辙,所以不打算开车,徒步踏上没有街灯的昏暗道路,前往附近的海滩。

  「井上同学?」

  正要走下护岸砖的时候,背后有人叫住我。周遭一片漆黑,看不见对方的脸,不过从声音和浮现在夜色里的白袍、骑着单车的身影,我知道是北原老师。

  「已经入夜了,下到海边很危险哦。」

  你对着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说什么啊?

  「低气压要来了,我很担心。」

  你担心的只有海浪吗?

  「我还听说了不必要的传闻,这方面也让我很担心。」

  我感受到被整座岛监视般的不适感。

  「不是在监视你哦,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老师,你会读心术吗?」

  「很可惜,不会。」

  不过确实曾经希望自己要是能读心就好了,北原老师说着,朝我走近。我迳自走下护岸砖,他也跟了过来。我在海滩上坐下,老师朝我递出一个塑胶袋,说,这个给你。天色太暗了看不清楚,但袋子里似乎是蛤蜊,说是学生家长给他的。

  「蛤蜊治宿醉很有效哦。」

  你是存心找碴吗──我把这句话倒吞回去。

  「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

  「但我不会跟老师睡的哦。」

  我自暴自弃地啐道,立刻后悔了。

  「对不起,请忘了刚才的话吧。」

  我抱膝坐着,把脸埋进膝盖里。我太卑劣了,真的真的太卑劣了。

  「井上同学,我想跟你说些话。」

  他没问我要不要聊聊,只单方面地说要说话。我不必回应,反而觉得轻松。

  「再这样下去,你和母亲都会倒下的。」

  这种事不用别人告诉我,当事人最清楚了。

  「我有责任扶持家人。」

  「没有那种事。」

  老师间不容发地回道:

  「小孩没有义务这样供养父母。」

  这陈腔滥调的说法令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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