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③井上晓海 二十八岁 夏

  收到棹的讯息时,我正在清洗晚餐后的餐具。我按捺着动摇迅速回覆,然后把碗洗好,摺好衣服,清洗浴缸,加热洗澡水。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之后,我跟母亲说,我出去一下哦。

  「你要去哪里?」

  「去找小结,她说想找我讨论升学方向。」

  「这样啊,路上小心。」

  母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仍然咽下嘴边的话,洗澡去了。

  那场骚动以后,我在母亲眼前剪掉了所有的信用卡,坦然把我在瞳子小姐那边接刺绣工作的事告诉了她。她原本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事到如今没有必要特地表明,这只是我「从此以后不会再躲躲藏藏」的宣言。另外,也重新强调我跟棹已经分手了。

  母亲先是发怒,但看我毫无反应,她便趴伏在榻榻米上,哭着说对不起。我强忍住伸手安慰她的冲动,往下腹用力,好承受住母亲向自己道歉的苦楚,面向着她平静地说:我会努力的,所以妈妈你也一起努力吧。这是母亲生病之后,我第一次要她「努力」。

  或许我做错了。不过凡事一旦过了顶峰,接下来便只有下坡,那场骚动对我和母亲而言是一道关卡,所以最辛苦的时候已经过了──我靠着这种想法一路撑了过来,但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今晚棹的讯息让我意识到这点。

  我离开家,在远离聚落的滨海道路旁停下车。今夜的海也平静无波,我依靠月光的照明走下沙滩,在海边坐下,打开从家里带出来的威士忌酒瓶。我发现自己忘了带酒杯,但还是不管不顾地就着瓶口灌下酒。

  「你能一次还四万吗?」

  看见棹这通讯息的时候,我真想立刻夺门而出,全速冲到海边投海自尽。羞耻和自我厌恶让我痛不欲生,但现实中我还是一脸平静地做完该做的事才出门,看来我的脸皮也厚了不少。

  我一直觉得每个月归还三万五千圆太少了。棹传过好几次讯息说,钱不用还没关系,比起这个他更想问有没有可能跟我复合。但我觉得只要还欠着他这笔钱就没有交往的可能,因此我没有回应。尽管如此,在归还金额上,我却仗着自己从前跟棹交往过,彷佛他念着旧情就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还被棹本人指出了这点。我明明发誓过不再依赖任何人了──

  「对不起。下个月开始我会一次还四万圆的。」

  我立刻打字回覆之后,便把手机收了起来,因此并未阅读下面的讯息,直到现在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打开它。

  「开玩笑的。最近还好吗?」

  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多半喝醉了吧。棹是个温柔的人,借着酒意才好意思提起钱的话题。竟然让他迫于无奈说出这种话,我真是太丢人了。从鼻腔和眼窝深处,大量的水汹涌而至。不许哭。我下定决心使力忍住,强推回来的那些水几乎把我溺死。

  棹过得好吗?去年他在网路上发表了漫画,但作画的不是尚人,在那之后,似乎没再看到他以漫画原作家的身分活动。毕竟先前发生过那次骚动,他也可能换了个笔名。若是这样,我便无从得知棹的近况了。

  尽管分了手,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对棹死心。明明决定要坚强,然而掀开薄薄一层皮相,底下还是藏着弱小的自己。我要继续这样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我想要解脱吗?如果说解脱就意味着忘记棹,那我──

  「晓海──?」

  喝到接近酩酊的时候,头顶上有人喊我的名字。仰头往上一看,智慧型手机的背灯照向我,强光刺得我皱起脸。「果然是晓海。」只看得见剪影的某人走下护岸砖,那道影子站到了我身旁。

  「我就觉得这台车跟你的好像。怎么啦,待在这么昏暗的地方。」

  这是谁?我好像有印象。

  「啊,我是『月台小筑』的幸多。之前我朋友也戴着晓海你做的项炼哦,听说你设计的饰品非常受欢迎。」

  「啊……谢谢。」

  我醉意朦胧的脑袋隐约回想起这么一个人。「月台小筑」是外地居民去年新开的咖啡厅兼杂货铺,印象中这个人是老板夫妇的弟弟。

  「怎么啦?女孩子一个人在这么乌漆抹黑的地方,就着瓶口喝威士忌。」

  像巨鱼旁若无人地闯进阒静无音的深海,幸多没征求同意就在我身边坐下。

  「喝闷酒?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常有的事。」

  「是哦。哎,世上总是充满不如意嘛。」

  忽然听到熟悉的腔调,我心跳漏了一拍。

  「幸多,你是关西人?」

  「不是啊,我东京人。」

  我立刻大失所望。

  「看你那反应,你男友是关西人喔?」

  「前男友。」

  喔……幸多双手向后撑着沙滩,仰望天空。

  「我搬到这里之前也刚分手,对方是京都的女孩子。」

  「京都?」

  「你前男友也是?」

  我坦然点头。他不是岛上的人,我反而不必多所顾虑。

  「京都人无论男女都很难讨好对吧,讲话拐弯抹角的,自尊心又很高。」

  「我的前男友倒是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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