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事的,我还在啊,我一面这么回答,一面意识到让母亲安心的不是「我」,而是「我赚的钱」。
当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那种放弃与怜爱一比一混合般的感情,不知为何在绘理身上也感受得到。我很清楚该如何应对,反抗它才会激起波澜,只要默认它、接受它就好。虽然一旦接受了,内在一部分的自己也会被挤压扭曲,但一个人要毫不扭曲地活下去反而更难。我好想找人聊聊这些。
──哎,晓海。
在沙滩上与她并肩坐下,聊得关不上话匣子的情景如在眼前。朦胧的睡意再一次找上我,即将坠入梦乡之前,我又和平时漂流到同一个地方。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不早的时间。
昨天是这样,前天也是,明天肯定也一样吧。
我只有在彻夜喝酒的时候才见得到早晨的太阳,即使清醒也无事可做,只是倚在沙发上喝啤酒,喝着喝着又打起瞌睡,下一次睁开眼睛时太阳就要下山了。今天我也开了一罐新的啤酒,拿起手机一看,绘理传来「你吃饭了吗?」的讯息,除此之外都是广告信。
「吃了火腿蛋,很好吃。」
我撒了谎,把手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从窗帘缝隙间茫然望着傍晚的天空,我思考着每天只会产生空啤酒罐的我,活着到底还有没有价值。可是勒死自己也并不简单,无论有没有价值,既然死不了,就必须活下去。
──啊,今天是二十六号。
注意到这件事的同时,我已经站起身来,从抽屉取出银行存摺,穿着从昨天穿到现在的衬衫走出家门,到步行三分钟距离的ATM刷摺。机器吐出存摺,存入栏上有着熟悉的记载。
「井上晓海 *35,000」
在ATM区的角落,我凝视着那行打印字样。确认时胸口的激昂来到最高点,紧接着一口气滑落。现在起,等待下个月二十六号的漫长时间又要开始了。
我把存摺塞入牛仔裤后侧口袋,离开银行。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买饭回去吃吗,还是找个地方吃完再回家?绘理做的火腿蛋掠过脑海,但我现在没心情吃它。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条街每一秒都往淡青色中越沉越深。正值逢魔时刻,来往的行人都显得面目模糊,其中最模糊的当属我了吧。
每个月发薪日隔天,会有三万五千圆汇入我的户头。晓海在偏远地区的小公司上班,实收入十四万圆,现在不知道稍微加薪了没有。无论如何,三万五千圆对晓海而言都是笔大数目。我传过好几次讯息告诉她不必还了,但她没有回覆,每个月依然按时转帐。
我借给她三百万,每月返还三万五千圆,要七年多才能还清。现在已过了两年半,所以还剩五年。在那之前我和晓海仍然存在着联系,在安心的同时,也有着这段期间我不可能忘记她的无奈。
如果真能喜欢上绘理,那就轻松多了。但凡事总不能尽如人愿,这个月我依旧一到了二十六日便跑去刷摺,在那之后无处可去,一面在街上闲晃一面想着晓海。我宁可捏造出经过修饰渲染的美好记忆,偏偏我的头脑只有在这时愿意好好运作。三年前早已结束的那些往事,比起当时更清晰、准确地浮现脑海,令我束手无策。
那时候,与尚人搭档创作的漫画爆红,版税开始一笔接一笔汇进户头,连我们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一次再版的收入。我带着每逢连假总会来到东京的晓海,走进定价贵得吓人的名牌精品店。看见晓海省下微薄的薪水全力打扮,却依然穿着廉价到无可救药的洋装,我觉得她好惹人怜爱。
衣服也好、皮包也好、鞋子也好,我想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部买给她,想看晓海露出开心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怜爱近似于上对下的慈悲,晓海应该如实感受到了来自恋人的轻侮,尽管我们理应是对等的。
晓海完全没有被这些东西冲昏头,也不感到高兴。当我在高档餐厅和俱乐部把那张闪亮的金色卡片挥舞得像一只蝴蝶,她一脸嫌恶地看着我。个性一本正经的晓海逐渐长成更稳重的大人,开始把支撑生活的工作放在第一优先,变成一个不听音乐、不看电影的人,当时美梦正酣的我却觉得她太过无趣。
──为什么当时我不能体谅她呢?
晓海来借钱的时候也一样。那个认真的晓海,对着理应平起平坐的我弯下腰,请求我借钱给她,而且还是在自己主动提出分手的情况下。
当时,晓海舍弃了自己的自尊。
而我连这种事也没注意到,还想着说不定能靠着这笔借款和她复合,真是无可救药又卑鄙的蠢货。如果还想跟她从头来过,我不该借钱给她,但我又无法拒绝她当时紧迫的请求。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我慢吞吞地抬起脸。街景已经沉入比刚才更浓的青色当中,但天上仍无月无星,在不明不暗的朦胧景色中,我彷佛迷失了一切。
实际上,现在的我确实一无所有。
去年,植木先生替我介绍了网路漫画的编辑,让我和新人漫画家搭档,在网路上发表了单篇作品,但读者评价惨不忍睹。没办法,我从故事的品质也猜得到结果如此。「你怎么会搞成那样?」我被植木先生训了一顿。
──你之前拿给我看的那篇大纲去哪里了?
──那个不行。
──为什么?那篇写得非常好,画的要是那个故事绝对能掀起热潮。
──那篇我要和尚人一起做。
植木先生愣了愣。
──以尚人目前的状况,他还没办法回归哦。
──我知道,但那家伙迟早会回来的。
──所以你才把那篇大纲束之高阁?
──我新写的故事也不错,不比之前那篇差啊。
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