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和棹分手之后,多少能过得轻松一点。
然而事与愿违,痛苦只是换了个形式,依旧纹丝不动地盘踞在原处。
有那么几天,悲伤、寂寞、不安这些负面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动摇我,也有那么几天,我像身陷于万籁俱寂的静海般动弹不得。我的内在有一片不受控制的海,风浪没有一时半刻平息,却撼动不了外在的一切。
我还要照顾家里和工作,总不能说句「我受够了」就弃之不顾,但最动摇我的,是棹从分手隔天开始传来的讯息。棹只把这次事件当作一时的争吵,证明我的感受根本没有传达给他。
棹的联络只持续了最初三天,之后便音讯全无。我清楚认知到,御盆节休假结束、回到东京之后的日子才是属于棹的现实,而其中没有我的存在。我提出分手是正确的决定。但「正确」无助于改善现况,在无意间空下来、像裂隙一样的时间里,想跟棹联络的冲动总是涌上心头。
「我也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我不觉得自己说得过分,删掉了。
「我也有许多事要考虑,要照顾妈妈,还有工作上的事情……」
变成单纯的抱怨,删掉了。
「在做什么呀?」
分手明明是我自己提的,这语气未免也太轻佻,删掉了。
「最近好吗?」
传达不了任何讯息,删掉了。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重复几次之后,我便累得放弃了。一个人弄得手忙脚乱,像傻子一样。承认自己后悔太可耻,按捺着想跟棹联络的冲动太痛苦,我尽可能让自己忙碌,忙得无暇思考多余的事。
先前交货的披肩和小提包大受好评,店家紧接着又下了订单,还有一家东京的精品店也向我试订了一件作品。瞳子小姐为工作上东京的时候,把我的作品拿给了店主看,对方的反应不错。
「只当作兴趣太可惜啰,要不要认真做做看?」
听见瞳子小姐这么说,我回答「我会考虑看看」。无论妈妈的病情,还是为了家里无法辞去工作的现况,我都比以前更强烈地感受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一面完成追加订购的披肩,回想起留在岛上的女生们相聚时的对话。不久前,到大阪发展的朋友捎来结婚的消息。她说明年春天要跟同一间公司相遇的男友举办婚礼,在讯息上写着,大家要来参加哦。好羡慕哦、我本来也好想到大都市认真工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另一方面,留在岛上的女生却全都不约而同地说想早点结婚生子,这不是梦想,而是现实。每个人都有长年交往的男友,一步步准备实现自己的目标。
「好羡慕晓海哦,居然可以当那种当红漫画家的太太。」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婚礼应该办在东京吧?」
额角不由得冒汗,我绷紧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分手了。」
全场鸦雀无声。
「骗人的吧?」
「真的,他也没再跟我联络了。」
众人再一次沉默。过了几秒,「不过……」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口:
「没关系啦,你还这么年轻。」
「对啊,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就结婚太可惜了。」
她们拼命安慰我,大家都是善良的好人。谢谢,说得也是呢,我面带笑容回答。即便如此,大家说不出口的话尽管没有震动耳膜,仍然撼动我的内心。
──在这个年纪跟恋人分手,你要怎么办?
──就算从现在开始找,岛上的男人也都有对象了哦?
我才二十五岁。虽然过完年不久就要二十六了,但一般来说还算是年轻女性,住在都市的话也可以晚点再考虑结婚吧。可是在偏远地区,女人的身价比都市更早开始下跌,所以大家很早就着手确保自己交到了值得托付未来的男友。
整座岛上的人都知道,我从高中时代一直跟棹交往到现在。除非特例,岛上没有男人会跟成了「二手货」的女人结婚;那就往岛外找吧,但我现在的生活中也没有机会邂逅岛外的男性。电视和网路上都说,现在靠着交友软体找到对象已是理所当然,但我身边没有一对情侣是透过交友软体相识交往的。就算顺利找到对象,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跟大家介绍。会担心这种事,可见我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岛上居民。
我考虑着各方面的事情,考虑得太多,反而动弹不得。我离不开这座岛,却又找不到在这座岛上求生的方法。我感到不安、感到害怕,所以把心压得很平很平,碾得很薄很薄,让自己麻木地活下去。我假装无所谓地活着,淡漠到让人受不了地唾弃「那个人根本没在思考吧」的地步──实际上心情却像走在无止尽的长夜。
唯一的救赎,是妈妈不再啰嗦了。被棹叫到饭店隔天,当我回到家,她缠着我一直问:青野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但我什么也不说,她后来也不再多问,多半是猜到了怎么回事。太好了,现在的我就连一公克多余的负担也承受不起。
「哦,你们分手啦。这样也很好呀。」
由衷把这件事说得像羽毛一样轻巧的,只有瞳子小姐一个人。
「我觉得我一辈子也结不了婚了。」
只有瞳子小姐,能让我毫不避讳地说出真心话。
「也不见得哦,我都过了四十岁才遇见那个人。」
瞳子小姐检查着我缴交的披肩,语带笑意地说。
「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