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吓了一跳,从平板萤幕上抬起脸,对上晓海愤怒的目光。
直到刚才我们还很寻常地聊着天,因此我一时傻住了。晓海说她不久前透过瞳子小姐接到刺绣工作,这次的委托是大案子,她显得干劲十足。报酬扣掉材料费和手工费几乎没赚多少钱,这让我不太赞同,不过晓海家的家计都靠她一个人支撑,她无法贸然辞去工作。既然如此,不如把刺绣当作兴趣就好,晓海却说她想成为专业的刺绣家。
──太天真了。
这和小孩子说「我想开花店」相差无几。我靠着自己的兴趣赚钱营生,实际体会到背后有多辛苦,因此听她这么说多少也有点不耐。要是认真想往这个目标前进,有些东西她必须要舍弃,但身为恋人的我又想支持晓海的梦想。
为了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难听话倒吞回去,我看着电影,让晓海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没必要和恋人聊工作,这种话题和工作伙伴聊就行了。话虽如此,最近晓海对工作以外的书籍、音乐、电影的话题也变迟钝了。她原本是个更有意思的女人才对,我这么想着,连同这份无趣一并爱着她。
『与其说她是你女友,总觉得更像你的老家啊。』
以前尚人曾经这么说,当时我回他:这有什么不好?「像故乡一样的女人」无论好坏都是特别的,我不需要荒诞的刺激,比起那些我更渴望工作伙伴无法给我的安心感,希望她疗愈我忙碌的日子中累积的疲乏。
『那你去按摩不就好了?』
我说,正好相反。我像预约按摩那样和外遇对象联络,补充与晓海之间已经淡化的心动感,发泄性欲。偶尔有女人要求我跟女友分手,这种时候我会跟对方保持距离。我认为妻子和外遇对象的差别,在于有没有「我会守护你到最后一刻」的责任感。
『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犹豫要不要结婚?让晓海等你这么多年,到处花心,棹你活得还真奢侈啊。这样下去绝对会吃到苦头,等到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啰?』
『我也有很多考量。』
『有什么好考量的,一男一女之间又没有任何法律阻碍。』
尚人的恋人小圭,在今年升上了大学。两人交往至今一直对彼此忠心耿耿,专情到夸张的地步,但现今的日本并不承认同性婚姻。尚人每当喝醉总是陷入悲观,严重的时候还会说他想死,这时我会说「你白痴吗」,往他头上赏一巴掌。
单纯而细腻是尚人的优点,但反之他的抗压能力也比较差。他看见网路上不留情面的负评总是立刻大受打击,重新振作的速度也慢。心理状态垮了,也连带拖垮原稿品质。
『哎呀,也不必这么说,虽然我也觉得棹你差不多可以结婚了。』
当时也在场的植木先生劝道,我含糊其辞。
如果结婚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那我没有理由拖延。但晓海还带着她的母亲,而有过我母亲的经验后就知道,我不擅长应付「母亲」这个存在本身。虽说不擅长应付,但如果问我是否讨厌母亲,却也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愿再被卷入这道爱的双重螺旋。
──那么,难道就这样一直让晓海等下去吗?
在濑户内海和东京分隔两地过了七年,这段时间晓海母亲的病况时好时坏,拖了这么久,对她未来痊愈的期待也淡薄了。在这种情况下结婚,我们势必得与晓海的母亲同居,在这个数位化兴盛的年代,人在哪里都能画漫画,尤其我负责的是原作,人不在东京也无所谓,但住在那座岛上让我难以呼吸。
至于我的母亲,她现在和阿达一起过得很好,但未来难以预料,男女之间的感情总在意想不到的时机毁坏,到了那时候,她会再来依附我吧。
我有办法支持我和晓海双方的母亲吗?有人说,只会扯后腿的父母大可弃之不顾,他们说得没错。可即使理智上明白,也仍然无法一刀两断,所以血缘这种东西才麻烦。如果可以只靠着对与错来决定一切,那该有多轻松啊。
和晓海分隔两地之后的第八个夏天来了。御盆节我原本打算像往年一样和晓海一起度过,但随着动画大受欢迎,团队敲定了第二期动画和电影的制作。其中一个卖点是由我这个原作者撰写电影剧本,我因此更加忙碌。
「御盆节连假可能无法见面了。」
我传了讯息给晓海。即使能见到面,我恐怕也得一边工作。晓海总说这样也没关系,但实际见了面我还忙工作,她还是会不开心。不只晓海,我外遇的那些女人也都是如此。见面的时候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她们不用言语,却使尽浑身解数这么诉说,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喜欢你、重视你」的这份感情,和「我还有工作要忙,得请你稍等一下」的现实为什么无法同时成立呢?
在忙碌中,与晓海联络这件事在不知不觉间往后拖延,当我回过神来,御盆节连假已经近在后天了。原本的漫画工作、电影剧本的相关会议、各大媒体报导的确认与修正,全都只能由我亲自回应,邮件回了一封又多出三封。
──好想回去。
在我忙到焦头烂额、即将爆发的时候,漂浮在宁静海面上的岛影忽然掠过脑海。那是引人睡意的优美风景,无趣等同于安定,安定带来安宁;我强烈意识到,那座岛虽然不是我的故乡,但有晓海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
我终于放弃抵抗。穿着连续两天没洗的T恤,我直接出门到百货公司,找了间知名品牌跑进专柜。听说我要买订婚戒指,对方推荐钻戒,但我最后选了祖母绿,这是晓海成长的岛上那片海的颜色。虽然仍有许多不安,但问题这种东西,解决了一个本来就会再蹦出另一个,最后的重点只在于我何时下定决心,而时机就是现在。
我把笔电、戒指和换洗衣物塞进背包,正要打电话告诉晓海我要回去,植木先生却打了电话来,说接下来准备推出的漫画当中,有个桥段使用的关键物品在国外可能发生问题。这是纸本和电子书都会贩售到海外的时代,没有顾虑到这方面有失妥当。
我和植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