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像在寻找措辞,然后──
「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让我整片脑海瞬间刷白。
从化为空白的地方,燃起一簇火苗。
棹多么残忍。在这个时间点迫于无奈地求婚,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欣然点头?我们的关系早已腐败,只剩下从枝头落下摔个稀烂的未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棹仍然优柔寡断地拿结婚当挡箭牌,把问题推给我回答。Yes或No二选一,既然如此,最后这把刀只能由我挥下。
「我们分手吧。」
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句子脱口而出,听起来如此轻盈,连自己都惊讶。太好了,我死也不想把它说得太沉重。棹眨着眼睛。
「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
在我们四目相对时,突然响起空气爆裂的声音,烟火大会开始了。我看向窗口,眼前却只有街上零星的灯火,与一片黑暗的濑户内海,唯有撼动内脏的沉重声响接连在室内响起。
「那我回去了。」
一站起身,手臂便被抓住。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去了。」
「明天再一起回去吧。」
「明明已经分手了?」
棹的表情转为愤怒,拉着我走向床铺,我们彼此纠缠着往床上倒。棹的手指伸向钮扣,我抓住他的手挥开,扭转整个身体抗拒他伸进裙子底下的手。我们像野兽一样揪着对方,你上我下地扭打成一团,彼此威吓撕抓,在死命攻防之后双双力竭,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棹喘着气,声音里混杂着愠怒。
「莫名其妙。」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放开我的手。
唯有烟火升空的声音不断响起,我束手无策地闭上眼。
「高中的时候,我们也在岛上看过烟火。」
棹喃喃说。
「那次没看到。」我说。当时我们醉心于彼此,等不及烟火开始,便在消波块的阴影里相拥,我只记得越过棹的肩膀,瞥见了在夜空绽放的零星花火。
「不如现在去看吧?」
「我不去。」
我固执地闭着眼睛。下一次睁开眼睛,能不能回到高中时代?如果时光真能倒流,这一次我希望能看到烟火。又或者无论重来几次,结果仍然相同呢?
在我沉默的时候,身旁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我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
时间果然没有倒流,在我身边的是二十五岁的棹,紧紧牵着我的手睡着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眼下微泛青色,看来是真的忙得焦头烂额。一想到他牺牲睡眠时间来见我,为时已晚的愧疚感和「或许还能再重来」的不舍之情便涌上心头。
在熟睡的棹身边,我尝试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
不知何时开始,我们再也无法对等地对话;在他心目中,我变成了只需要适当摸头安抚就能够满足的人。但真正令我痛苦的,是「我确实只有被人看轻的分量」这个事实,我在「现在的我」身上看不到价值。所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把对自身的不满往肚里吞,吞到最后引发自体中毒。
这么一想便明白,问题的根本在于我自己。
我喜欢棹,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但曾几何时,这份感情的根柢或许开始混杂了不同于爱情的东西。我是不是为了从这座岛屿和妈妈身边解脱,所以才渴望和棹结婚,把这视为通往自由的护照?
现实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另一个我悄声耳语。只要坦然接受一切,接受我对棹的爱包含了背后打的那些算盘,然后乞求他带我离开这里。
我再也不想孤身一人和社会奋战。
不想上班。
不想在月底烦恼钱的问题。
不想再为了对未来感到不安而彻夜难眠。
想跟有收入的男人结婚。
想成为家庭主妇。
想生下小孩,在丈夫的庇护下安心度过一辈子。
列出所有真心话和欲望之后,我恍然惊觉。
「……和妈妈一模一样。」
无力养活自己有多么不自由,自己的生活基础掌握在「丈夫」这个他人手中有多么不安定,赖以为生的他人某天突然离开有多么危险,我已经透过母亲体验了许多年。妈妈是我的至亲,我虽然重视她,同时却也不想变得像她一样,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一路努力过来。然而现在的我却──
我再一次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视野中抹去棹的身影。
即使依靠棹脱离目前的处境,也无法消除这些不安与焦躁。
我必须守住自己的尊严。
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再睁开眼睛时,整个房间染上淡淡的青色。棹睡得很熟,已经放开了我的手。我下了床,把凌乱的衣服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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