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③井上晓海 二十五岁 夏

/>   ──现在的棹太得意忘形了,看不见周遭,一点也不稳重。

  话说到这里,棹开口跟计程车司机说,「请停车。」

  他立刻下车,改搭了其他的计程车,车尾灯在我眼前远去。三更半夜的,他想去哪里?掉在地上的布质发圈掠过脑海,我请司机发车,靠上椅背。

  ──讲到母亲的事不太好哦,男人会生气的。

  司机喃喃说,我脱力地回答,是啊。

  想说的话明明说出口了,我却一点也不痛快,反而深陷于自我厌恶之中。我真的是为了棹好才这么说的吗?只是想阻止棹逐渐成为我不认识、也追赶不上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吧?真傻,这明明已经不可能遏止了,现在的棹已经彻底成了在东京大有斩获、事业成功的人。

  在我们交往八年的现在,棹身上随时都感觉得到其他女人的气息。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出轨,是在三年前御盆节连假,棹难得回到岛上的时候。当时棹带了化妆品给他母亲当伴手礼,我问他是找谁帮忙挑的。「佐都留。」棹回答得无比自然,太过自然了,以至于我一听就知道是谎话。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流利地编造谎言的男人了?从那时开始,我便再也无法相信棹所说的话。

  更让我受伤的是,棹听我说话的时候强忍着呵欠。我这才发现自己成了类似乡下老家一样的存在──随时都等在那里,偶尔回去放松一下,长久待在那里就嫌无趣了。

  那时候,棹为什么要求婚?棹说完之后自己也感到困惑,而且被我拒绝后还松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看得出来。那时候我应该斥责他出轨的,却佯装没发现,含糊敷衍过去。我不敢责备棹,害怕我们会因此分手。

  吵架是远距离恋爱的致命伤,尤其我面对棹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无法表现出任何强硬的态度或立场。结果,我的沉默助长了现在这种容忍其他女人存在的最糟状况,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共犯。

  计程车开到公寓大厦楼下,我拿备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的自动锁。宽敞的客厅里摆着大沙发,我怯生生地坐在边缘一角,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转动钥匙的声音把我唤醒。

  ──我回来了。到床上睡吧。

  棹抚摸我的头发。欢迎回来,我把手臂环上棹的颈子。他牵着我的手进到寝室,我们两人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随手丢在地上,然后钻进被窝。我们没有做爱,只是手牵着手。说不定我还是被爱着的──裹在棹的体温里,一缕细小的希望冒出新芽,然而在将它牢牢握进掌心之前,我便坠入了梦乡。

  从今天开始,进入了我们交往后第八次的御盆节连假。自从那次「可能无法见面」的联络之后,棹什么也没说,我也搁置不管。最近传讯息的频率也是每周一次,有时候两周一次,这段关系如果就这样自然消灭,我也乐得轻松。比起与棹分手,在没有出口的情况下自欺欺人地驯养着逐渐膨胀的不安更让我疲惫。

  「你不去东京吗?」

  我在庭院里除草时,妈妈这么问。

  「他那边好像也很忙。」

  「他从去年开始就非常活跃嘛。」

  迟缓的语调,像夏天窒热的空气一样压上我的后背和肩膀。

  「你们好好讨论过婚事吗?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

  我装作没听见,默默拔着杂草。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吧?要是事到如今还跟青野分手──」

  玄关的方向传来门铃声,我借机逃走。从庭院绕了半圈来到门口,我向站在玄关前的北原老师和小结说:「欢迎。」

  「晓海。」

  小结柔顺有光泽的黑发扎成一束马尾,站在她身边的北原老师向我点头致意。

  「小结,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长了一公分,可是还是排在前面数来第三个。」

  小结今年升上了国中二年级。她今晚要跟朋友去参加今治的烟火大会,所以和我约好要来借浴衣。她说她一个人不会穿,因此我也会一起帮她着装。

  「晓海小时候,我们家也常去。父女一起去烟火大会,真不错。」

  妈妈说着,端出冰麦茶请北原老师喝。

  「没有,我负责看家。上了国中之后,孩子总是以朋友优先。」

  「好不容易独力把女儿抚养长大,很寂寞哦。」

  「就是这么回事。」

  「老师,你不打算娶老婆吗?」

  「我一个人生活起来比较自在。」

  隔着拉门传来他们的对话。自从患上忧郁症,妈妈开始和亲戚、熟识的邻居都保持距离,和北原老师却相对比较有话聊。虽然以前都被老师看到过最丢脸的惨况了,事到如今好像没必要在乎这些,不过多半是因为北原老师是个态度淡然的人。妈妈和我都已经受够了饱含湿气的同情。

  「爸爸,你看你看,锵锵──」

  小结替自己配上音效,打开拉门,秀出一身浴衣打扮。原本担心白底淡红芙蓉的浴衣穿在她身上太成熟,不过五官秀丽的小结穿上去非常适合。

  「怎么样?」

  看见她提着袖兜转一圈的模样,北原老师眯细眼睛笑了。

  「对了,晓海的发饰好像还留着。小结,跟我来吧。」

  妈妈带着小结到隔壁房间,我替北原老师再添了一杯麦茶。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