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我还是希望故事节奏流畅一点。」我说。
「不要说那种像新手一样的话,追加故事不代表节奏感就会变差啊。把故事说得完整,同时维持明快的步调。」
「说得倒是简单。」
「棹,你只是单纯不想写这个桥段而已吧?」
我一时语塞。为了自然衔接后续的故事,加入角色回忆自己不幸童年的场面才更有说服力。我内心明白,但不想写。不愧是从出道前开始照看我们的责任编辑,实在敏锐。
「我说过很多次了,人格成形是分成好几个阶段的,这点无论活生生的人还是漫画角色都一样。跳过一个阶段,角色就变得单薄了。就算写起来很痛苦,也请你不要逃避啊。」
「我知道。」
「那后天之前给我新版哦。然后是尚人这边……」
还来不及抗议时间太赶,植木先生已经打开了昨天刚完成的库存用分镜档案,精准指出缺点,这下换尚人的表情开始焦急了。
「分镜太细碎了。虽然描绘细腻是尚人你的特色,但为了充分衬托出细腻的部分,有时候也要记得大胆一点。这一回最精采的一幕在这边吧,给它一个跨页也不为过哦。」
「可是这样的话,其他部分就更没有空间了……」
「那部分是棹的工作,让他再删减一点独白吧。」
「啊?刚刚不是才叫我多写一点吗?」
「这一段应该可以再删吧?」
植木先生手指的,确实是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拖沓的桥段。
从我们的作品展现出大红迹象开始,植木先生就变严格了。在我差点因为审稿太啰嗦而气馁的时候,他生气地说:「这部作品还能变得更有趣,我打算赌上我的编辑生涯让它爆红,你们不要在这种刚起步的时候就得意忘形了。」
老实说,我听了很火大。但我信任植木先生,知道他和我们同样爱着这部漫画,也对它瞭若指掌。作品每经过一次修正都越来越好,最后我心服口服。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对我这个作家来说,也是值得信任的编辑。
不过,被他指出「你不想写这个桥段」真让我捏了一把冷汗。对我而言,故事原本是逃避现实的手段,但这种心态渐渐不再适用了。必须直视自己不想看见的事物,用读者容易明白的方式将之重组,融入故事当中才行。这与逃避正好相反,是直视自我的行为。透过把内心涌出的东西解体、再重构,我被迫了解自己,就连那些狡诈、软弱、自卑,以及它们形成的原委,都一览无遗。
「我知道了,分镜我会从头再画一次。」
在我身边,尚人使劲点头说道。以前每当被指出缺点,他总是立刻感到失落,但最近的尚人特别积极。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交到了第一个男朋友。
听说对方是高中生的时候,我很惊讶,还揶揄他说「你这样会犯法哦」,结果尚人回说,他很珍惜这个人,所以在对方毕业之前不打算发生关系。约会的时候,他也很小心让双方看起来只是朋友。即使在多样性受人称颂的现在,同志谈恋爱仍然困难重重。
尚人说,将来他们想要两个人一起出国生活。这不是很好吗,漫画到哪里都能画,无法理直气壮和喜欢的人结为连理的国家,离开也不足为惜。国家该是为了我们而存在,而不是我们为了国家而活。
「对了,刚才忘了说,已出版的所有集数都决定再版了。」
讨论告一段落之后,植木先生想起什么似的这么说。
「植木先生,这你一开始要先讲啊。」
「抱歉,我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跟你们讲到第几刷了。这部漫画口碑很好,在口耳相传之下越来越受欢迎,总编辑也很期待它将来成为我们杂志的招牌大作。」
「招牌?」
「听说现在的招牌作差不多想结束连载啰。」
植木先生压低声音说。漫画杂志必须有一部招牌作品,后面接棒的则尽可能找令人耳目一新的新人最好。决定作品之后,出版社会砸下大量的宣传费加以行销。
「花钱强行推销也不太好吧。」
洁癖又理想主义的尚人露出排斥的表情。
「不要误会了,作家本身具备才华和实力才是大前提。在现在这个杂志销量低迷的时代,读者会为了看招牌作品的最新话而购买杂志,同时也会阅读杂志里的其他漫画。招牌作家同时背负着其他作家的曝光度,作品要是没有这种实力,出版社哪里愿意为它花钱。」
「可是,金钱也会施加作品超越实力的魔法,这种做法太卑鄙了。」
「不是啦,所以说尚人和棹你们的漫画拥有承受这种高压的潜力,出版社认可它的价值,也非常期待未来发展……我希望你可以这样理解,提起钱的话题是我不对。」
植木先生努力解开误会,但尚人脸色还是不太高兴。
「棹,你怎么想?」
尚人把话题抛了过来,我说「不错啊」,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没见识过真正的底层,才会觉得谈钱太势利。我从小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也亲眼见到晓海为了经济问题而放弃升学。金钱足以左右人生。假如出版社说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大量投注于我们的漫画,那我当然只能拼命把作品做好来报答了。另一方面,回想起受到金钱左右、被迫在泥地里爬行的过去,我也很想告诉自己不用仰赖那种东西,也能从底层爬上来。不,或许我只是想这么相信而已。我是不是比尚人更理想主义呢?金钱的话题太难了。
「只能顺其自然啰。」
「你认真思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