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猪肝、番茄洋葱沙拉、味噌汤,这样一顿平凡无奇的晚餐,他们俩真的吃得很开心,还说要再添一碗。
闭关赶稿时,棹他们餐餐都吃杯面或便利商店便当,也不再和我联络,即使传来讯息也只有「肚子好饿」、「好累」、「好想睡觉」这三种内容。他们明明这么努力,漫画却有可能中止连载。
担心之余,我内心却有个角落,对于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棹在东京过得并不那么无忧无虑的事实感到安心。我并没有纯粹地祈祷自己喜欢的人获得成功,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个「好女友」,而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人。
──晓海你好好哦,交到职业漫画家男友太厉害了。
──你将来会跟青野结婚,搬到东京生活吧?
办婚礼的时候一定要邀请我们哦。大家总是羡慕地这么说。在这座小小的岛上,职业漫画家就像明星一样,身为他女友的我也因此受到大家瞩目。然而,「和厉害的青野交往」这件事,却变成了现在的我唯一值得夸耀的一件事。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高中毕业后,我到今治贩卖装潢材料的公司上班。
「我认为还是念个大学,将来比较保险。」
讨论升学进路的时候,北原老师这么对我说。自从母亲闹出纵火事件之后,我开始频繁造访化学准备室。或许是因为在北原老师面前已经发生过了不可能再更丢脸的事,找他商量事情,对我来说比起导师更能说出真心话。在北原老师面前,我不必顾及体面。
爸爸虽然说愿意替我支付学费,但父母亲的离婚几乎已成定局,妈妈的身体状况陡然恶化。除了学费之外大约只有三百万圆的赡养费,可以预见我们将来在经济上一定相当拮据,所以我自己决定放弃升学,出社会工作。
「不过,既然井上同学你已经作出了决定,那么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是最好的。」
北原老师说完,又话锋一转:
「但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依靠身边的人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依靠别人。」
我立刻回嘴,一阵沉默。
「不好意思,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北原老师道了歉,还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再找他商量。
离开化学准备室之后,我羞耻得想原地蹲下。我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从容,甚至无法坦然听进那些替我担心的人所说的话。
而这种紧迫的状态,在出社会进入第二年的现在也依然持续着。
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准备早餐和妈妈的午餐,做好自己的便当,把洗衣、打扫一类的家事做完。八点多出门,从九点工作到傍晚五点。跑外勤拓展新客源,根据报价单订购材料、安排各项事宜、配送手续,制作新材料的提案书向既有客户报告。对于工作无趣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怨言,但一想到未来还要不断重复同样的工作就令人厌倦。一开始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刚进公司不久,佐佐木小姐把我叫了过去。她的地位类似于所有女性职员的主管,所以我很紧张,该不会是我做错事了吧?但她提出的却是一件琐碎的小事。
「泡茶的时候呀,如果你自己要喝,希望你也能问一下附近的人需不需要。」
佐佐木小姐用的不是训斥,而是拜托的语气。原来是这种事呀,我松了一口气,道歉说:「对不起,我之前没有注意到。」过了一阵子,我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我要去泡茶,大家有人需要吗?」
我发现会这么问的只有女性职员,男性职员泡茶的时候只泡自己的。虽然觉得很没道理,但为了这种琐事表达不满好像也不太对,于是我保持沉默,没有发现这只是庞大问题的冰山一角。
进公司之后过了半年,前辈开始带我出去跑外勤,靠着自己的力量谈到新合约的时候我高兴极了。然而,同届男性职员在酒会上喝醉时无意间说出的事实却令我愕然:那名同届职员的薪水随着业绩提升,但我的薪水却仍然没有改变。名片上的职称也不一样,男性是「业务」,女性是「业务助理」。
「因为跑业务很辛苦,对女孩子来说太严苛了。」
这是主任给我的答覆,也不晓得是体恤还是轻蔑。我们做的工作和男性职员明明一模一样,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找了佐佐木小姐商量。
「这家公司从以前就是这样。」
她却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带过了。并不认为理当如此,但说了也没用──察觉到她语气中放弃的态度,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我没来由地想起岛上的聚会,做料理、端酒送水的是女人,男人只坐着吃。
尽管已经习以为常,但原来出了社会也是这样,我大失所望。在大都市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每当我这么想,思绪便不禁飞向已成泡影的、和棹在东京的生活。
就这样,我每天都在自己想喝茶的时候,询问办公室里的大家有没有需要。泡茶、泡咖啡,配合每个人的喜好加入砂糖或牛奶,边泡边想,希望公司至少也买一台办公室用的饮料机吧。
「不过是泡个茶而已,你就帮他们泡啊,又不会怎样。这也是算在你薪水里面的吧。」
妈妈吃着晚餐,满不在乎地说。
「反正你跟青野结婚之后也要辞职,工作上那么讲究做什么。比起那个,你还不如好好化妆,再这样下去男朋友都要被东京的女孩子抢走了。」
不同于以往,妈妈对于我和棹交往的态度十分积极,或许是因为棹从陪酒女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职业漫画家的关系。和岛上的很多人一样,漫画家在她心目中也是个能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