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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种最糟的状况就是爸爸造成的。
「不要依赖他没关系,利用他吧。」
不明白棹的意思,我眨着眼睛。
「这不是喜不喜欢、想不想去的问题。我们能使用的手牌本来就比别人少,拥有的一切都不能浪费,全都必须好好活用才行。」
棹边说边走向公车站,强硬地把我拉上恰好到站的环岛公车。和之前一样,我们并肩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坐下。
「写故事的时候,总会遇到讨厌的场面,想到要写它就痛苦,甚至写到肚子痛。可是不写那一段就无法往前推进,所以我总是相信故事过了这段绝对会变得更有趣,说服自己继续写下去。」
隔着公车车窗,棹望着一片漆黑的海。
「撑下去,晓海。」
牵着的手传来他紧握的力道。
高中毕业之后,棹就要到东京去,他的搭档尚人,还有照顾他们的编辑都在那里。那是棹靠着自己的力量争取到的东西,不依靠双亲的力量、自力打造的栖身之处。在赢得这些之前,棹熬过了多少「讨厌的场面」?
「……嗯,我会努力。」
我回握棹的手。
抵达瞳子小姐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来到玄关应门的瞳子小姐一看见我苦恼的表情,什么也没问,就说了声「欢迎」领我们进门。分明和爸爸一样是造成现况的元凶之一,她放在肩上温暖的手却使我松了一口气。
看见我突然出现,爸爸显然动摇了,他想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又看见我身边的棹,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可以继续升学,学费我会出。」
听我说完事情经过,爸爸一口答应下来。明明不想依赖他,我却安心地下意识叹了口气。
「可是,」爸爸说着,替自己倒了啤酒,「东京啊……那家伙也不容易,你不能选个能从岛上通勤的地方吗?」
虽然说得暧昧,但听得出他在担心妈妈,所以想劝我考虑一下能从家里通勤的大学。
──为什么要强迫小孩子替父母擦屁股?
我越想越莫名其妙。我的存在,只是替这个几乎全毁的「家庭」勉强维持轮廓的一个零件。我保持着正坐姿势,紧紧抓住大腿上的裙子,把布料都抓绉了。就在这片沉默越发沉重的时候……
「我会资助你。」
瞳子小姐开了口,爸爸大吃一惊。
「事情变成这样是我们的责任,既然你反对她上东京,说一旦去了东京就不替她出钱,那只能由我来出了。」
「我没说不出钱,只是要她再好好考虑一下。」
「都到了这个时期,已经没时间考虑了吧。」
瞳子小姐转向我。
「想去东京的话就去吧,学费和生活费由我们来出。」
「我不能收瞳子小姐的钱。」
「为什么呢?」
「妈妈不会允许的。」
「跟你妈妈没有关系。晓海,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人生。」
「……可是……」
「晓海,你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这样太任性了,是不被允许的。」
「不被谁允许?」
瞳子小姐间不容发地反问,我一时语塞。
「过自己的人生,需要获得谁的许可吗?」
岛上的岛民、世俗的目光。可是,即使得到那些人许可,我到底──
「要是顾虑别人而放弃重要的事物,事后可能后悔莫及哦,到时或许会把责任怪罪到那个人头上也不一定。但是从我的经验来说,无论怪罪谁也无法让你释怀,也无法因此获得救赎。没有谁会为你的人生负责任。」
瞳子小姐的话笔直贯穿我的胸膛。
「我有工作,也有一定的积蓄。当然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但有些时候确实是因为有钱,我才能够保有自由。比方说,我不必依存于任何人活下去,也不必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这是很重要的。」
这我感同身受,是切身之痛了。我的将来正在被金钱左右,而我也明白妈妈之所以对爸爸如此执着,一部分也是因为经济上的问题。
「晓海的学费由我们来出,这样可以吧?」
瞳子小姐这么问爸爸。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不好。」
爸爸道歉了,我好惊讶。爸爸在家就连伸手可得的东西都要叫妈妈去拿,大家家里的爸爸都是这样,我以为这很正常。然而现在的爸爸看起来却有点难为情,我第一次看见爸爸不是「父亲」的模样。
把爸爸变得不再是「爸爸」的瞳子小姐使我憎恨,同时却也无比羡慕。瞳子小姐能够自立,不依靠男人,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说难听点就是任性妄为,把我和妈妈的家搞得分崩离析。可是,我却被她这份任性妄为帮了一把,甚至对她的坚强怀抱几分憧憬。现在的我还无法消化这样的矛盾。
最后一班公车已经离站,爸爸又喝了啤酒,所以瞳子小姐开车送我们回家。在不久前停放脚踏车的公车站,棹先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