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一样说了声「我回来了」,一阵脚步声从屋内赶来。
「回来啦,弄到这么晚。」
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妈妈的笑容蒙上一层阴霾。
「爸爸呢?」
我背脊发寒。
「他去上班了。」
「你可以在那边等他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对妈妈来说,我真是毫无用处。
「饭已经煮好啰。」
妈妈勉强挤出笑容这么说完,回厨房去了。我到洗手间洗手,肚子确实饿了,但和妈妈两个人坐在餐桌边教人心情郁闷。
晚餐煮了好多道菜,佃煮玉筋鱼、竹笋炖蜂斗菜、鸡肉野菜天妇罗,全都是爸爸爱吃的东西。一想到妈妈用什么心情煮了这些料理,在瞳子小姐家吃的甜点就让我感到罪恶,飘摇着百合与茉莉花的茶也一样,全都是罪恶。
「她是什么样的人?」
妈妈边盛饭边问。
「很普通。」
「怎么样的普通?」
「普通就普通啊。」
「长得漂亮吗?」
已经不可能蒙混过关,我把今天的记忆扫出脑海。
「长得不太起眼啊,看起来土里土气的。」
我刻意使用粗暴的口吻。
「连妈妈你都比她漂亮。」
「『连』是什么意思啊。」
妈妈皱起眉头,声音却听起来有点高兴。我要加油。我要加油。
「不用太在意,爸爸不用多久就会回来啦。」
放轻松、放轻松,不要让妈妈感觉到沉重,我调动所有神经专注于这件事上。妈妈在餐桌边坐下,我回想起棹是如何一瞬间改变了气氛,于是「啪」地合起手掌说「我开动了──」,把豌豆饭一股脑扒进嘴里,再塞进鸡肉天妇罗。
「我说你啊,吃饭要好好咀嚼。」
我像仓鼠一样,两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竖起大拇指表示很好吃。妈妈先是露出受不了的表情,接着忽然垂下眼睑。
「你爸爸在那边,人家也不晓得有没有好好让他吃饭。对方自己有工作,一定顾不上家事吧,而且你爸爸对调味要求很多的。」
让他吃饭──我不喜欢这种说法,都是大人了,要吃饭自己去吃不就好了。撇开这种反抗心理不谈,我想爸爸的三餐应该用不着操心,瞳子小姐家的厨房里各种称手的厨具一应俱全。她可是会自己亲手制作果干的人。
「这些你明天带去给爸爸吧。」
妈妈环顾餐桌这么说,我大吃一惊。
「不要啦,好麻烦。」
「可是都是你爸爸爱吃的。」
「不会剩下来啦,我今天超饿的。」
我佯装迟钝,把盘子里的东西一口接一口塞进嘴巴,为了让妈妈安心,还说了许多瞳子小姐的坏话。每说出一句违心之论,舌头就更麻木一些,到最后再也尝不出料理的味道。
「你真的吃好多哦。」
等大多数盘子清空的时候,妈妈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因为妈妈煮的饭很好吃啊。」
说完这句话完成最后收尾,我开开心心地回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上拉门的瞬间,徒具表面的笑容便一片片剥落下来。连换衣服的力气也没有,我穿着制服倒在单人床上,胃膨胀到了极限,觉得好想吐。
──好痛苦。
整个人体内塞满了多余的东西,必要的事物反而被排挤出去。我躺在床上伸出沉重的手臂,拉出藏在床垫底下的刺绣用圆形木框。绷紧的乌干纱上,以富有光泽的绣线绣着蝴蝶,接下来在翅膀内侧绣满亮片就完成了。
──去年你来今治的教室上过课吧?
早知道就不去上那种课了。明明是对有妇之夫出手的坏人,瞳子小姐站在讲台上的时候背脊却挺得笔直,明亮的声音清楚传到我所坐的最后一排。
『高级订制服刺绣,听起来好像很高不可攀对不对?好像是为了少数被选中的人而存在的技术,是日常生活中不需要的东西。』
我也这么想。裁缝什么的,学会缝钮扣、改短下摆就足够了。有段时期妈妈迷上做手工艺,家里到处都是可爱手作小物,总让我心浮气躁。
『确实不需要。然而,懂得欣赏非必要的东西,正是所谓的文化所在。高级订制服刺绣,是长久以来深受巴黎代表性服饰品牌喜爱的一种艺术。』
我听得愣住了,文化、艺术,这些在我生活中完全不存在的词汇排列在一起。
『高级订制服刺绣最具代表性的主要技法之一,就是吕内维尔刺绣。学会这种刺绣手法,就能够制作出这样的作品。』
瞳子小姐轻轻展开那件作品给大家看,涟漪般的叹息顿时在教室里扩散开来。纯白的新娘头纱,配上椿花发饰,上头不知什么质料的东西反射着照进窗户的阳光闪闪发亮,据说是椿花头饰的所有花瓣上,都缝满了珍珠色的亮片。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巧而美丽的东西,只消一瞬间,它便夺走了我的心。
我每个月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