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穗乃香你呀。」
阿煌在隔壁岛的造船厂工作。他老家在东北,震灾发生之后开始到外县打工赚钱,到京都工作的时候结识了我母亲。
「今天有很好的黑鲷,做成生鱼片了,你要不要吃?」
「要,你煮什么都好吃。」
「我最喜欢阿煌了。」
这种时候,小孩子只能彻底不听不看、保持沉默。我从电锅里把饭盛进碗公,随便堆上破破烂烂的生鱼片,直接淋上酱油,挤上软管装的芥末,配上冲泡的味噌汤。无视他们两人在旁边你侬我侬,我坐在吧台把饭吃光,立刻撤退到楼上。
我家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住家。过一会儿,楼下传来卡拉OK的前奏,阿煌总是唱Mr.Children的歌。母亲一定在吧台边撑着脸颊,陶醉地凝视着恋人吧。
──这一次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这是我由衷的愿望,我已经厌倦了在母亲每一次被男人抛弃、抓着我哭得不成人形的时候照料她。我戴上耳机,遮蔽业余演唱的杂音,启动笔记型电脑,打开尚人邮件里的附加档案。
──啊,好厉害。
我瞬间掉进另一个世界,原本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故事变成了绘制好分镜的漫画,在萤幕上跃动。这种震撼和感动,初次看见时总是让人热血沸腾。我兴奋难耐地跳着读完,第二次则以原作者的视角仔细卷动页面。
两年前,我和久住尚人在投稿漫画、小说的网站相识。我写小说,尚人画插画,我们一开始只是互相按赞的关系,但有一天尚人主动联络我,说想把我的小说画成漫画。我本来就喜欢他的画风,完成的漫画也比想像中更帅气,而且最让我有好感的是,尚人非常尊重原作。
常见到原作和作画组成搭档,却因为理念不合而吵架分开,这是因为故事的核心在原作者身上,而漫画的核心在作画者身上。双方以同等力道拉扯、绷紧绳索的状态是最理想的,一旦其中一方力有未逮,作品本身便会逐渐塌垮。尚人就连小细节都会一一跟我确认,所以我也才愿意把故事交托给他。我和尚人的作品在网站上获得好评,士气大振的我们顺势投稿到大型出版社的少年杂志,结果却落选了,就连鼓励奖都没拿到。在我们灰心丧志的时候,接到了同一间出版社青年杂志编辑的联络。
──你们的漫画比较适合青年杂志。
姓植木的编辑这么说,似乎是我们投稿的少年杂志编辑告诉他「这组新人不错,但还是更适合你们那边」,因此把原稿交给了他。即使内容足够优秀,根据读者层不同也可能无法触动人心──听他这么说,才发现这是我的盲点。
从那之后,植木先生开始帮忙审阅我和尚人的作品,去年根据植木先生的建议修改完成的投稿作品获得了青年杂志的优秀奖。植木先生自此正式成为我们的责任编辑,现在我们三人正一起为了取得连载名额而努力。
──你以后要当职业漫画家吗?
──有梦想真好。
这在当时京都的高中掀起了一些话题,但我自己从来没有过什么梦想。母亲每次一为男人着迷就遗忘儿子的存在,为了跟男人见面,把还是小学生的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也是家常便饭。
母亲从以前就在酒店工作,因此我已经很习惯一个人顾家,却无法连着寂寞感一并习惯。孤身一人的夜晚,我逃进漫画的世界里。跟朋友借、在附近的旧书店站着阅读,怎么读都读不到尽头的假想世界安慰了我,允许我得以逃离现实。对我来说,故事不是梦想,是把我带离现实的必要手段。
慢慢地,我也开始自己在笔记本上绘制简单的漫画。但我似乎没有绘画天分,为了快点让充满脑海的世界成形,写出的对白越来越多,后来的创作就越来越偏向文字。
尚人说他正好相反,单纯只想画自己喜欢的场面,无法把它们组合成一个故事。只写得出故事的我,以及只会画图的尚人──「你们都不完整,所以能够互相弥补彼此缺少的部分,如果是你们的话一定能发挥出超越1+1的效果」,植木先生这么说。
我不太明白。欠缺对我来说只意味着痛苦和寂寞,为歪曲的事物赋予特有价值的永远都是他人。
两首歌之间的音乐中断处,微微传来阿煌唱Mr.Children的声音。我把耳机按得更紧以遮盖噪音,拿起放在三层柜上的威士忌倒入马克杯。酒瓶上用快没墨水的白色马克笔写着「阿和先生」,是不再来店的客人的酒瓶。我没兑水便直接喝下,酒我从国中的时候就开始喝了。
──跟那个人一样的喝法呢。
据说我的生父也喜欢纯饮。「这样对身体不好哦。」母亲只形式上责备了一下,从此以后都装作没看见。或许是自己活得任性的关系,她也不会一一干涉我的行为。虽然觉得轻松,但也让我纳闷到底何谓父母亲情。
一口、两口,酒水流过的地方开始发热,全身沉甸甸的,意识却反而轻飘飘地浮游。酒和漫画都一样是一种工具,我借此把自己抛进「不属于这里」的另一个世界。
双手使劲按住耳机,让音乐填满我的听觉,故事的世界填满所有思绪。酒精渐渐发作,意识抽离我的轮廓,逐渐往外扩散。
唯有这时候,我是自由的。忘掉该如何替母亲收拾善后、忘掉库存的酒还剩多少、忘掉下个月的帐单,到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故事世界里随意游戏。
──你喝了酒?
井上晓海的脸不经意掠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