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以来是第一次自主的大声喊话。
喉咙虽然持续刺微微刺痛,但都无所谓了。我紧紧抓着流理台边缘继续说。
「对爸爸来说,家人,妻子或是小孩,是增加自我价值的物品吗!?能引以为傲啦、丢脸啦,全是这些东西!你到底把我们当什么!?」
爸爸张着嘴呆若木鸡,眼角余光看见妈妈也是哑口无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他们当然会吓到。
我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么做的后果。我满脑子全是之后的事情都无所谓了,总之非得把心中奔腾的怒意宣泄出来。
「不要开玩笑了!我们不是爸爸的附属品!!我也好、姊姊也好、妈妈也好,都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自尊心而生的!!」
我一口气把累积至今的心情全说出来。就像吹饱气膨胀的气球开了个洞,空气从那里势如破竹爆发出来似的。
「妈妈也是!」
我的爆发已经停不下来了。不断吞忍的愤怒逐渐溢出,无法压抑,我这次话是对着妈妈说的。
「为什么总是迁怒我?我知道你讨厌被爸爸骂,但是,我不是妈妈的沙包!言语也好、手也好,被打是会痛会难过的!!」
妈妈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似的盯着我看。我一转头,爸爸也是同个表情。
我平静的吸气,缓缓开口。
「……你们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刚懂事的时候,一家四口一起出游的事情。在某个大公园里,整排樱花树之间,四个人肩并肩牵手散步。就像坠落沉在幽暗海底深处的宝石一般,在我充满灰暗过往的生命深处悄悄发光的记忆。我捞起已经完全遗忘的它,抱在胸前。
我闭上嘴,一片沉默。家里宛如沉入深海中似的静寂。
这时候,玄关大门传来喀嚓开门的声音。姊姊回来了。
「……这什么,怎么回事?」
姊姊看看僵着跟爸妈一起站着的我,然后看看掉在地板上的空罐和菜瓜布,一脸讶异的小声说。我想不出能好好说明的词句,小声地低语。
「全部……说出来了。」
姊姊盯着我看,眨眨眼之后,点头说「这样呀」。发生了什么、我说了什么,那一句话她就懂了吧?我沉默着回望着她,姊姊露出满脸的笑容。
「做得好!很努力呢,千花。」
姊姊说着跑了过来,砰砰地摸摸我的头。
「谢谢你。我是姊姊,其实应该是我要说的,不过千花代替我说出来了。」
温柔的声音,让我慢慢有想哭的感觉,用手掌压着眼睛摇头。
我什么都没办法说,传来姊姊平静地喊「爸爸、妈妈」的声音。我抬起眼看她。
「虽然这个是我第一次提……我,打算考外县市的大学,要是考上就会离家。」
爸妈惊讶地发出小小惊叹。之前都没有聊过将来的出路吧。或许爸妈说过要考本地的大学也未可知。
爸爸以前说过「愚蠢的女人当然不讲理,但太聪明的女人也狂妄自大。」、「女人学历太高就不可爱了」、「我没打算让女儿去外地」,所以就算姊姊和他聊日后的发展,他也不会认真对待。我想可能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会到现在都不提自己的目标学校吧。
「我一直想着要早点离开这个家。只在意面子,不考虑家人的心情,喝醉总会乱骂的爸爸,还有不反抗只是忍耐,用过分的话找千花麻烦的妈妈,我都讨厌,不想再见。」
我看见妈妈握着菜刀的手在颤抖,低着头的侧脸渗进苦意;看爸爸那边,则是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
姊姊对一言不发的爸妈继续说。
「你们两个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完全漠视小孩只想着自己的爸妈,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虽然平静,却清楚干脆的语气。姊姊果然厉害,我想。不像我只会说一些感情用事、支离破碎的话,而是冷静的传达自己的想法。
「千花也是运气不好,居然生在这种家里。要是生在别人家,她一定会变成更加开朗、对自己更加有自信的孩子。在双亲不分青红皂白否定的状况下成长,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信心?」
姊姊一边搂着我的肩一边低语。我无意识地用右手触碰脸上的胎记,那个让我烦恼、痛苦的丑陋胎记。但是,我发现姊姊从不曾嘲笑我、可怜我。不像我,是我看了美丽的她以后自己觉得自卑,如此而已。
「呐,千花,你把你所想的事、累积的事全部都发泄出来了吗?」
突然被姊姊这么问,我用力点头。
「舒畅吗?」
姊姊笑着说。我再度点头,心里想着,对了,这叫做舒畅啊。是我人生至今从未有过的感情。
我静静地深呼吸,觉得空气变好了、世界也变明亮了。原来打开压抑自己心情的盖子,因感情爆发而把想讲的话全部讲出来,是这种感觉啊。真是舒服的心情。
丢下还呆若木鸡的双亲,我们上了二楼。在姊姊房门前分别时,她大大的伸展了一下,露出笑容说「啊 —— 真舒畅」。然后重新面向我说「那个啊,有件事我希望你记得」。
「虽然我之前没什么办法抵抗爸妈,从未保护过你……但我其实是很重视千花的喔,是到假设有人伤害千花的话,我会想冲去揍飞他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