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这么渴望空气。
留生即使不住咳嗽,还是拼命抓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水边。他的力道强到指甲宛如要嵌进肉里,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原来他力气这么大啊,我不合时宜地想。
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衣服麻烦得很,我们两个勉强上了岸。
我只在水里待了几十秒,就呼吸困难到难以置信,颤抖着肩膀好几次、好几次地大口吸气。身旁的留生也一样大口喘气。
过了一会,当呼吸平稳下来的时候,他湿透的脸缓缓转向我。在我说话之前,他突然探出身,把我紧紧抱住。
「……不可以,千花。」
痛苦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你不能这样……。」
我因想拨开留生的手站起来而挣扎,结果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不可以,不要,拜托你。」
他非常害怕的样子,颤着声音,着了魔似的无数次反覆说着。
我直觉若不这么说的话他大概不会放开我,就小声地说「嗯,我知道了,知道了啦」。过了一会,我身上的禁锢缓缓松开。
呼吸还有一点乱,所以我们沉默地面对面。在我觉得快被沉默吞噬的时候,留生忽然开口。
「 —— 你想死吗?」
微弱的声音。低垂的睫毛上还积着透明的水滴。他缓缓眨眼,一颗水珠随之滴落。
我呆呆地回答「嗯」。
「……我已经,很累了。」
话语从唇瓣间落下。话说出口后,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啊啊,我好累啊。
「为什么?是什么让千花这么痛苦?」
留生的表情没了平常的笑容,而是悲伤的扭曲着。我觉得不能对这样的表情撒谎,便诚实地回答「全部」。
「全部、全部,都好讨厌……。」
话一说出口,我的泪水像溃堤似地夺眶而出。没办法承受,像丢到留生身上似地一口气把自己的心情吐露出来。
家人们都讨厌我。爸爸总是醉醺醺地大吼大骂,只赞美、疼爱姊姊,不把我跟妈妈当一回事。妈妈无法违逆爸爸,无论爸爸如何破口大骂都默默忍受,之后迁怒到我身上。姊姊非常优秀、可爱、开朗,和我完全相反,所以讨厌有我这种妹妹。
然后我一出生就带着这个丑陋的胎记,所以讨厌看见自己的脸,也讨厌别人看我的脸,无法抬头挺胸地活着。所以没办法交到朋友,不被任何人重视也不被人所爱。这么空虚的人生,如果只能痛苦的终结,不如早点自我了断,所以想寻死。
我没有跟任何人、连和家人都没说过的想法,全部、全部都说出来了。我也讨厌被人知道我在意胎记而同情我,所以对谁都说不出口。但是,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脸。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这张脸能消失。我这辈子都在诅咒自己的脸。
留生像是说话、呼吸、连眨眼都忘记了似地,一动不动地听着我感情用事、乱七八糟的话。
稍微冷静一点后,我降低语调,继续说下去。
「……之前,不是有过演讲吗?在体育馆,听一个自杀女孩的故事。」
留生微微点头,我抱膝而坐。
「那个演讲的人不是说了……她说,继续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所以不能寻死,如果死了会有人伤心,所以不能寻死,一定有人需要你,所以不能寻死。」
他再度用力的点头。
「听了那些话,我真的非常火大。就算这么说,也不会有继续活着的希望啊。不会有人需要像我这种愚蠢阴沉的丑人,我这种人没有存在的价值,也没有存在的意义。我好生气,一点都不懂我们这种人的心情,不要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啊。」
一想起那些话,我心里就涌起怒意。我知道她很努力的想阻止别人自杀,但我反而有种神经被踩爆的感觉。
活着会有开心的事、愉快的事、被人需要、死了会有人难过,是只有运气好的人、被选上的人才有。
不是这类人的话,只会遇到辛酸、悲伤、痛苦的事情,不可能被任何人需要。
「我这种人不会被任何人需要,我死了也不会有人难过,反而家人会觉得包袱消失松了口气。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像我这种一点用都没有,只会带给人困扰招人讨厌的人,没有活着的意义,早点死了比较好。」
我全部倾吐出来了。把宛如囤积多年的沉淀物般泥泞不堪的感情倒出去,我的心已经空荡荡的了。
呼地吸了一口气时,留生叹息似地低语「不是的」。我看向旁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留生的眼眶里带着泪。我吓了一大跳,发出「唉」的声音;为什么他在哭呢。
留生缓缓转头看向哑口无言的我,因泪珠而斑斓的美丽眼睛直直看着我。
「你可以继续活着。」
留生咬着牙说。
「就算真的不被任何人需要,也可以继续活着的。什么忙都帮不上也好,比如被世界中的人所嫌弃也好,一整天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好,孑然一身的人也好,连爸妈都不疼爱的孩子也好,自己不在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也好,死了也没有人会为此悲伤也好,都可以继续活着。」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