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深深的、深深的海底

  —— 而你现在,还继续在赎你为我所犯下的罪过。

  ☂

  「千花,回家吧。」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站在我旁边的留生,笑着歪头对我说。他如黑色丝线般的柔软细发轻轻摇晃。从窗外照进来、慢慢增强的春日阳光,则在他的乌黑头发上反射出亮白的光芒。

  我不由得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站了起来。

  很快的,留生转学到这里已经一个多礼拜了。那天之后,他理所当然似的都跟我一起放学回家。

  每天,当放学的铃声响起时,他就会拿着书包站在旁边,微笑着等我收拾好书包,在我起身离开时跟在后面。

  刚开始的几天,他虽然照着我的请托在教室时不跟我说话,但每到下课时间他就会微笑着看着我,此外一直假装不在意的样子也已经到了极限,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能普通对话的状况。所谓的被感化,就是这个状况吧,我想。

  同班的大家看到至今不跟任何人接触的我,突然变得会和转来的男生子一起行动,都是一脸非常疑惑、惊讶的表情。因此好像连留生都被认定为「怪人」,越来越少人跟他攀谈。不过他本人感觉一点都不在意,只和我闲聊。

  刚开始,我对自己一直都没跟人说过话、但在留生转来之后突然能正常对话的模样被人看见这点,觉得既丢脸又尴尬,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尽管身处在同一间教室中,可是我觉得我和留生并不被其他同学当作同班同学,而是被当成存在于其他空间里的人对待。说两人世界虽然听起来很像恋人,不太正确,不过也非常接近这种状况了。

  离开学校前往图书馆的路上,留生也会跟我聊天。但我没有办法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对答、延续对话,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

  「天气真好。暖暖的,真舒服。」

  「啊……嗯,对啊。」

  「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嗯……。」

  「啊,你看你看,那里有猫喔。」

  「喔 —— ……。」

  「大概是流浪猫吧?啊,不过,它有戴项圈,应该有人养才对。」

  「对啊……。」

  「那代表它有家可归,太好了。」

  就像这样,他会跟我说他突然想到的事情,或是偶然看见的事物,但对我来说,听到了也很难顺畅回应。所以导致常会反覆回应「嗯」、「对啊」等字句。聊天能聊得这么无聊的人大概也不多,就算是自己也觉得傻眼。

  即使如此,留生也不在意,笑容满面的跟我说话。尽管相当感谢他,但我因拼命想着多少要做点反应而觉得疲倦,也是事实。

  我为什么这么不擅长和人交际呢?现在有个流行的词叫「沟通障碍」,我经常想,这个词大概是为我存在的。

  我一边说一些像我的无聊话回应留生一边走,抵达平常去的图书馆。

  走进图书馆后,我去平常用的桌子占位,看书、写作业打发时间到关门时间。留生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就只看着我,一直看到晚上图书馆关门,我们踏上归途。是很奇妙的景象。

  以前的我非常讨厌被其他人看着脸,会为了不让人看见而悄悄行动。但不可思议的是,被留生看着就不觉得有多讨厌。应该说是不在意。我想是因为他看我的时候,表情和眼神好似完全没有看到那片胎记一般。

  跟我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会先看到脸的右侧,然后像觉得「看了很失礼」般硬生生别开视线。可在随意对谈时,他们的眼神还是会时不时往胎记的位置去,像是很难不去在意,又或是想确认胎记的实体或全貌似的。

  因为这种情况以前太常发生,所以留生看我时的感觉,对我而言是非常新鲜的经验。他看我时就像完全看不见胎记似的。不,和看不见还是不同,或许说是已经看习惯了似的比较正确。我没见过除了我以外脸上有这么大片胎记的人。因此,大家都用一种稀奇、怜悯的眼神看我。留生大概也没看过吧。

  即使如此,他看我的时候,感觉非常自然。一般人看我的时候一定会有的想法,像是应该没有的东西却出现了的异常感、对丑陋的厌恶感、对我得带着这么大片胎记生活的怜悯等等,他看起来一星半点都没有。

  他没有凝视我的胎记,也没有反过来生硬的移开视线,就像没有胎记的左侧和有胎记的右侧并无二致一般、看一般人的脸一样的,非常「普通地」看我的脸。

  这让我坐立不安、心里痒痒的,开心。所以我 —— 。

  「好喜欢喔。」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不知不觉间陷入思考的我霍一下回过神。瞬间掌握现在的状况。

  我现在在平时常来的图书馆大桌看书,留生坐在我对面。然后他带着微笑看着我。

  左侧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春天柔和的阳光射进来。留生倒映在窗上的样子像在微微发光,要融进阳光里似的,很美。

  我呆呆看着这一幕时,忽然想起残留在耳边他说的「好喜欢喔」。最后不知何故脸颊发烫,心跳加快。对「喜欢」这个单字奇妙的觉得害羞起来。

  「唉……什、什么?」

  在我心砰砰跳的低头问他时,留生的手从我的视线边缘伸了进来,指着我的手。

  「书呀。」

  他的话让我轻轻抬起眼。留生缓缓收窄眼睛。

  「你总是在看书,应该很喜欢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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