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你给我乖乖去读高中啦。你那么会读书,也能考上好大学吧?别待在这种穷酸的小岛,不求上进。”
“什么啊,怎么突然像个为弟弟着想的大哥一样,说这种话。”
智则嘻嘻笑了起来。
奶奶把健太郎放到自己的助步车上的置物篮坐稳,带着他到处散步。健太郎很中意这个奇特的乘坐工具。无论他怎么哭,只要奶奶让他坐到助步车上,他便眉开眼笑。
“好了,小拓,走啰。”
奶奶腰腿还够力,但毕竟有老人痴呆,不能放任她独自乱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便跟在奶奶身后。老妈大概是不放心吧,也跟了过来。老妈说,奶奶坚信婴儿就是拓马,对他做的事全跟她以前对拓马做的一样。用橡皮筋把健太郎的浏海绑成冲天炮头;攀折路边的花朵,拿给健太郎把玩;岛上野猫多,她会把野猫抱来让健太郎摸。
健太郎心惊胆战,任由奶奶摆布。
“哎呀,阿鹤婆。那是谁家的孩子啊?胖嘟嘟的。”
听见岛上的居民这么问,奶奶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
“当然是茂夫的孩子啊。他叫拓马。可爱呗。”
对方闻言,脸上绽放的笑容瞬间褪去,然后一脸抱歉地朝着跟在后面的我和老妈点了点头才离去。每当遇见这种事时,老妈都难受得愁眉苦脸。
我平常完全不会想起死去的大哥。只觉得一岁上下便夭折的婴儿,等同一开始就不存在。不过,看着喜获长孙、带着人到处散步的奶奶,和忆起丧子之痛而内心五味杂陈的老妈,我油然心想,拓马这个孩子的确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
短暂接触这个世界的拓马,当他吹拂着海风、聆听海浪声、摘花、抚摸猫毛时,有什么感受呢?
搞不好老妈也跟我思考着同样的事,内心十分煎熬。我跟老妈说,我会盯紧奶奶,她用不着跟过来。不过,老妈劝不听,宛如着魔似地跟在奶奶和健太郎身后。并且以锐利的视线看着奶奶对健太郎做的一举一动。
我担心连老妈都把健太郎当成是拓马。健太郎对大人之间的心结浑然不知,坐在助步车上,玩得兴高采烈。
喂,你现在的处境也没那么无忧无虑好吗!要是你妈没回来的话该怎么办?我在心中呢喃。不过,健太郎很黏奶奶是事实,我倒乐得轻松。想起在公寓的一个小房间内照顾婴儿,还要忍受邻居投诉,现在简直是天壤之别。
玩得不亦乐乎的婴儿与照看他的老婆婆,以及悠悠慢慢跟在她们后头的我与表情严峻的老妈。这个奇妙的队伍继续往前进。奶奶只对健太郎说话,大概没把跟在身后的我们看在眼里吧,神情恍惚地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我不知道恍惚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就是了。
我们几乎走遍了整座小岛。岛屿的东侧地形细长且凸出海面,堤防也就此中断。前方没有柑橘田,无人踏足。再往前的地方突然无路可走,低矮的堤防也呈现半坍塌的状态。堤防下就是大海,浪花朵朵。
“啊!”奶奶轻声惊叫。
已经半转过身打算掉头的我,因而停下脚步。
“等一下,小拓。待在这里不要动喔。”
奶奶叮嘱坐在助步车上的健太郎,然后轻盈地从道路下到岩石地带。看见半驼背的奶奶做出这项出乎意料的举动,我才想“啊!”地惊叫一声呢。奶奶果敢地避开海浪,穿越岩石地带,伸出双手攀登未与道路相连的山壁。
她正徒手挖起一根生长于斜面的树根,这画面令我震惊得目瞪口呆。定睛一看,奶奶似乎打算挖起缠绕在粗木上的某种蔓性植物根部。奶奶把植物的根从土里拽出来,她的力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接着她用沾满泥土的手抓住那莫名其妙的根,得意洋洋地返回。我怕被弃之不顾的健太郎探出身体会有危险,只好抱起婴儿。
奶奶踩踏坍塌的堤防,爬上道路。
“小拓,你看。这是野葡萄的根喔。用这个——”
话说到这里,奶奶才发现助步车上空无一人,脸色瞬间发青。
“小拓!小拓!”她把特地采来的根扔到海里,奔向助步车。一看助步车上真的空空荡荡,奶奶打起了哆嗦。只见她颤抖着身躯趴在堤防上,拼命地窥视海里。
“小拓!”
这时,我才将视线转向老妈。老妈当场蹲下,嘴唇颤动。她在哭泣,但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头雾水。
“奶奶,健太郎在这里啦。”
奶奶将身体探向海面,都快要滑落大海了。我单手压住她的脚,大声呐喊,可是她却丝毫充耳不闻。奶奶在堤防上嚎啕大哭,老妈则是回过神走来,把奶奶给拖了下来。奶奶脸皱成一团,倚靠着堤防,像个孩子一样仰天哭泣。
“小拓死了。小拓——”
“是怎样啦。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妈,好了。别哭了。”
老妈用烹饪围裙的衣摆替奶奶擦拭眼泪。片刻过后,奶奶抽抽噎噎地靠在堤防上睡着了。老妈牵起奶奶的手,开始搓揉。
“当时啊,你奶奶的指甲也沾满泥土,黑抹抹的。”
为了挖出奇怪的根而奋斗的奶奶,指甲里充满泥土,脏兮兮的。
“当时?”
“拓马落海的时候。”
“咦?”
“拓马啊,是在这里掉进海里溺死的。”
我转头望向大海。怀里的健太郎拍打我的脸颊,一脸笑呵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