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一一号病房

先涌起的是放弃的念头大过羡慕之情。会客观地认为五官太过端正的人看起来很虚幻,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自己望尘莫及的美,只能远远地欣赏。

  然而远藤小姐无懈可击的美丽,却令我深深着迷。她的美,并非是充满青春活力的那种美,应该说是岁月刻划出的纯净之美。而且这份美丽,可能会因为疾病而即将消失。

  不过,随着身体逐渐康复,也让我体会到有同房者可以聊天是多么庆幸的一件事。没有人来探望过远藤小姐。她只说过有一个哥哥在远方,没有结过婚,因为仰赖这间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才离开乡下,朋友也不方便过来看她的样子。

  “那你应该很寂寞吧。”我一说完,远藤小姐便笑回:“不会,一点都不。”她一笑,红润的嘴唇两端便形状优美地上扬。

  “在你来之前,我不是都一个人吗?我就靠天马行空乱幻想来度过。这是我的专长。毕竟我已经有三次长期住院的经验。”远藤小姐说完后,又笑了笑。“脑瘤越来越大,不是会压迫脑袋吗?听说会导致头痛、恶心之类的症状。可是我不一样,我会看见幻影。”

  “幻影——?”

  这时,护理师走了进来。远藤小姐立刻拉起布帘,再次窝回里面。可看见布帘内她躺在床上的影子。或许她必须待在床上静养吧。不过,目前看不出她有头痛或身体不适的状况。

  “从今天起,你可以冲澡了。”

  “真的吗?”

  “现在要不要去洗呢?”

  我拿着盥洗用具走向浴室。然后一边冲澡一边俯视自己的下腹部。医院帮我消毒伤口时,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是像这样站着俯视后,显眼的疤痕看起来特别大。手术疤痕从肚脐的正上方,避开肚脐,沿着腹部中线一直延伸到耻骨一带。

  我用手指轻描那道伤痕。

  身上有这么一大道伤疤,丈夫克也会愿意与我行房吗?在发现我生病许久之前,正确来说,我们夫妇已经有两年左右没有性生活了。丈夫还不满四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不过也有个人差异吧。我听说社会上增加了不少无性夫妻。

  没有朋友的我,不知道能找谁商量。也不敢向姊姊倾诉,因为她肯定忙得分身乏术,毕竟她的工作压力很大。抑或是,对丈夫而言,性爱不过是单纯繁衍后代的行为。或许他已经发现跟不孕的我行床笫之事也是白费力气吧。

  既然丈夫没性致,我也不勉强。老实说,当我想像着丈夫用舌头由下往上舔舐这道伤痕之类的画面时,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更衣处的大镜子上映照出我现在的模样,全身皮肤松垮,看起来十分苍老。我落寞地心想,丈夫已经不会再与我缠绵了吧。

  我依旧持续着在走廊上漫步这项运动。点滴已经撤掉了,所以我可以不必麻烦地推着点滴架,反复往返走廊。等到意识到时,就发现有许多人像这样在走路。有人像以前的我那样推着点滴架行走,也有人抓着助行器、步履蹒跚地前进。我在那里遇见了谷冈芽衣。

  在此之前,我曾在检查室前碰见二十岁出头的芽衣,有过一面之缘。她似乎也在做术后运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信步而行。我与她并肩一同行走,走着走着便开始聊起天来。

  得知芽衣也动了腹部动脉瘤手术后,我突然涌起一股亲近感。我平常不怎么随随便便与人交谈的,大概是医院这种特殊环境使然吧,因为我们迟早会离开这里,回归各自的人生。仅只一时的短暂深交,让我放松心防。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会得动脉瘤啊。”我如此说道后,芽衣便回说这是她家的家族病史。

  “我奶奶死于蜘蛛网膜下出血;爸爸动过胸部动脉瘤手术。不过,听说腹部动脉瘤手术比胸部简单。阿姨,你知道吗?”

  被叫“阿姨”令我不禁气得直跺脚。在这个二十岁女孩的眼里,三十五岁就已经是阿姨了吗?还是说,我看起来太苍老了?

  不过,个性始终开朗的芽衣,没有一丝歉疚地谈笑风生。若非处于这种状况,我绝对不会向芽衣这种高中辍学、当飞特族的年轻孩子攀谈吧。

  芽衣十分介意自己染成金色的头发留长后,在头顶露出天生的黑发、变成布丁头的这件事。她的病房位于走廊的另一端,中间夹了个护理站。由于已经快要出院了,所以入住的是四人病房。偶尔会有一名疑似她男友的年轻男子来探病,鼻子、嘴唇都有穿环,我搞不懂这个人的品味。

  那男人一来,芽衣便会兴奋地大声喧哗,引起同房者的反感。有时又会在病房大楼休息室与那个男人低声长谈,哭哭啼啼。当男友搭电梯下楼后,她又来到正在进行走路运动的我身边,开朗地找我聊天。情绪起伏非常激烈。

  “那孩子就快要死了。”

  远藤小姐看见从七一一号病房前走廊经过的芽衣后,便如此说道。这话实在太不吉利,是最不适合在这种场所吐出的话语。不过,或许唯有大限已近的她有资格这么说吧——我如此思忖。

  但这句话也令人难以置信。芽衣不愧是年轻人,恢复的速度很快,精神状态也绝佳的样子,刚才还情绪激昂、有说有笑地跟我聊天,生龙活虎得连我都嫌烦了呢。

  “那是你看见的幻影吗?”我故作爽朗地询问后,远藤小姐回答:“没错。是我看见的幻影——”

  三十分钟后,芽衣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

  我暂时没跟远藤小姐交谈。

  并非是害怕,而是担心她耿耿于怀的一种体贴之意。忧虑她无心的一句话偶然应验,会令她郁郁寡欢。

  偶然——当然是偶然。

  远藤小姐大概是敏锐地感受到芽衣情绪不稳定的心灵吧。不知道埋进芽衣体内的聚酯纤维人工血管怎么样了?术前说明时,主治医生所展示的白色伸缩人工血管,在我的梦里蛇行蠢动。我想我应该是做了恶梦,远藤小姐三更半夜来到我的床边叫醒我。我流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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